侄儿身世

引子 

二零一八年春节除夕夜，室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室内欢畅悦耳的电话音乐响起，拿起听筒：“姐姐姐夫过年好！我们在海南给你们拜年了！”候鸟的弟弟在海南打来的电话。“好！好！大家都好！你们大人孩子也都好吧？祝你们新的一年里吉祥如意······”我絮絮叨叨的说着拜年的话。“姐，我还想和你说个事”“你说”“我刚和我姑在山东的大孙子通了电话，他说他的儿子在英国伯明翰大学念研究生，我就想，外甥女是不是也住在在英国的伯明翰啊？她是哪个大学的老师？”弟弟问我女儿的情况。“你说什么？我姑的大孙子？哪个大孙子？”“就是表哥前房生的儿子，他在山东济南，叫孙强，是部队上的军官，有两个孩子，女儿大学毕业在山东济南的一个大学当老师，已经结婚，孩子都三四岁了，一个儿子在英国伯明翰大学念研究生，也二十多岁了。”“啊！呵！这也太巧了吧，血缘亲缘奇缘唉！”穿越时空五十年，跨过地域上万里，竟然能在英国同一个城市里不期而遇上了自己家的亲人。人世间的缘分怎么就像万物能与太阳结缘一样啊！“你外甥女在伯明翰住，她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当老师，而且她的学校离伯明翰大学不远，论辈分，那个孩子应该管你外甥女叫姑姑吧！”惊讶惊喜 充满了我的心扉。“对，是叫姑姑！”“那我马上给英国发信，告诉她这件令人又惊又喜的好事，侄孙子挺有福哇，在异国他乡能有个亲戚照顾，简直太幸运了，既能免除他的孤独寂寞，在学业上还能得到及时的辅导帮助，我们的外孙女也能通过和他的接触更多地了解祖国风土人情历史文化，真是双赢的好机会。”我兴奋得连珠炮似的在电话里和弟弟说 。“姐，那我把孙强的电话发给你吧！”“好的！”姐弟两人的对话在极其温暖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春节第一天，完成了应该年拜的事情以后，静下心来，想想要和山东的侄儿联系，心情就激动不已，拿起手机，添加孙强，顷刻孙强的名字就跃然屏幕上，估计他也在迫不及待了。马上视频，侄儿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哦！太像了，太像我的表哥了，即便走到天涯海角，即便从未谋过面，也还是能认出来的，强大的基因，强大的血缘！”“你好？我的亲侄儿！”“你好姑姑！”说来也怪，在我的心底怎么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呢？怎么似曾相识，息息相通呢，听到声音就感到非常亲切，莫非这就是血缘铸就的心灵感应？“孙强，你和家人都好吧？这可是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你就在我们的身边呀！”“姑姑我及我的全家都好，你和姑爷也好吧？和你联系上，心里特别高兴，我们期待你和姑爷有机会能来山东！”“好的，有机会我一定去你那”。五十年血脉亲情，五十年慷慨人间，五十年的风雨坎坷，泉涌般涌上心头，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讲，有多少知心的嗑儿要唠啊！

四月份清明小长假，我乘飞机前往山东济南看望侄儿一家。飞机在午夜十点多钟到达，我兴冲冲大步流星的奔向出站口，猛然抬头的一瞬间，一张熟悉的面孔定格在我的眼帘，“没错，这个人一定是我的大侄儿！”没等我向他招手，他也及其准确的奔向我，两目对视早已是 心照不宣，彼此准确无误的相认。我们两人相拥，相抱，喜极而泣，内心升腾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侄儿一手接过我的拉箱，一手紧紧挽着我的胳膊，走出候机大厅，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侄儿用手给我遮雨，幸福的令我不知所措，所有的话语在此时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却实实在在的滋润心田。

飞驰电掣般的车子在别墅样的院子里停下来，此时已是万籁惧寂，家家户户阑珊的灯火已经收工休息，院子里只有一家房门敞开，灯火辉煌，侄儿领着我径直向此门走去。“姑姑到了！”声音还没有落下，屋子里早就冲出来胸前围着围裙的女人，嘴里连连喊着“大姑，大姑”，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被拥抱得紧紧的了。“这是你侄儿媳妇，叫陈瑞平！”“大姑，听说你要来，我们就天天盼，现在在东北老家，竟会有那么多的亲戚，真高兴！”“是呀！上天赏给我们的厚福，感激不尽啊！”“大姑，累了，饿了吧？先吃饭吧！”，进入饭厅，看到侄儿媳妇早已准备了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满屋子飘的饭菜香味沁入心脾。饭桌上，我们欢声笑语，举杯问盏，神奇的血缘基因，血浓于水的亲情，使从来没有谋过面的我们，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一家人团圆的幸福感。

               身世

我姑姑家住在辽宁省铁岭柴牛乡夏家窝堡村。解放前，家里有房子有地，土改时划成分是地主。姑爷有文化曾是一名教师。后因为收取了被借贷人家还回的一块豆饼，而被莫须有的开除了教师队伍回家务农。姑姑生有四个男孩，他们们个个聪明睿智，有文化，能写会算，能言善辩，长的高大帅英俊潇洒。姑姑还生有一个女孩，女孩长的白净美，典型的窈窕淑女。。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姑姑的孩子们，个个都经历了人间的沧桑冷暖，吃尽了艰辛苦难。他们在生产队干活，什么活最脏，什么活最累，队里 一定分给他们去干，大表哥说：“其实，干活脏点累点都没有什么，最叫人不能忍受的是受气，受凌辱。活干好了，不图表扬 ，不图说点好话，图个安稳就行，可不能让你安稳呀！得千方百计的找个什么茬口，挨上一顿批；要是干不好，那就不只是挨批了，非打即骂是经常的，咱们上哪说理去呀？”有一次，竟然把大表哥用绳子捆起来打。非打即骂的高压，打翻在地再踏上千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的身体精神折磨，令人十分恐惧，不得安生！”姑姑家老二说：“我爸爸多年以来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管有理没理的事情，只能是逆来顺受。”大表哥说：“那时眼看着自己一点出路也没有，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曾经投过井自杀，可惜阎王爷不要咱，被人救上来了。”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眼瞅着出身不好的后生们被无端的欺负，十里八村的姑娘们谁还愿意嫁给他们呀？ 谁还敢嫁给他们呀？

六八年入冬，大表哥经人介绍，到江苏徐州农村领来了一个对象。表嫂人漂亮，聪明，能干，就是家里兄弟多，生活困难，不然也不能千里迢迢离开自己故乡，和素昧平生的男人来到东北结了婚。

姑姑和姑爷把表嫂视为掌上明珠，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小叔小姑对其尊重有佳，因为在他们心里明明白白，向他们这样的人家娶个媳妇有多么的不容易，而千里迢迢的女孩离开生她养她的娘家也是多么的孤独寂寞，因此，表嫂在东北的新家里，虽然说过不上锦衣玉食的豪华生活，可也是衣食温饱，举家和睦温馨。

后来表嫂怀孕了。家里娶了媳妇，又怀了孩子，这对姑姑家来说可是真是锦上添花的大喜事呀！全家人欣喜若狂，沉浸在美好希望的遐想中。六九年开春，表嫂的父亲来了，他不远千里从江苏来到东北，没有带什么礼物，背上只背着一袋大蒜，边走边卖，还没到女儿的家门口，就早已把大蒜卖光了，当姑姑家人知道他来串门的消息的时候，这个儿女亲家已经到家门口了。儿女终亲血浓于水，姑姑家自然将其尊为上宾，倾尽全家所有百般热亲招待。全家人真诚地认为千里姻缘一线牵，儿女终亲血脉相连，老人家能把自己的女儿无私的嫁给咱们，咱们祖祖辈辈感恩不尽啊！可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表嫂的父亲要返回江苏老家的时候，竟然提出要把已经怀孕三个月的女儿带回老家去。这一声雷速不及掩耳的惊雷，把姑姑一家炸蒙了。姑姑老泪纵横，抽抽噎噎哀声连连的央求亲家留情，不要把他女儿带走；不要把自己心爱的儿媳妇带走；姑爷也是以泪洗面 ，但只能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表哥伤心欲绝，声嘶力竭的不断祈求自己的老丈人看在女儿肚子里孩子的面子上，把自己的媳妇留下来；表嫂本人也不愿意返回老家，希望父亲不要绝情，把自己留在东的丈夫家；小叔小姑们也都流着了泪水声声祈求叔叔把自己的新嫂子留在大家的身边；村上的人们听说了这件事，也都为姑姑家的遭遇感到惋惜，村书记还出头帮忙劝其将女儿留下来，但都无济于事。最后，表嫂怀着表哥的孩子，怀着对自己丈夫的爱，怀着对公婆的歉意和爱戴，怀着对小叔小姑的深情厚谊，怀着对东北新家的不舍和留恋，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随父亲踏上了返乡的路。

表嫂走了，姑姑，姑爷，表哥全家人的心碎了。出身造成的先天不足惨遭的低贱人种的待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娶的媳妇又绝情的离去，躁动在母腹中没有出生的血脉婴儿还没有见上一面就随着娘亲离开了，雪上加霜的打击，令风雨飘摇中的姑姑一家崩溃了！哀伤，无奈，自卑，失望，无以复加。

表嫂当年和表哥还是有感情的，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肚子里已经怀上了表哥的孩子呢！所以，她曾通过熟人背着他的父亲和表哥联系过，并且还约好在某个地方见面，表哥应约去了，但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看到表嫂。原因可想而知，他的父亲绝不能再让他们见面的。现在想起来，老人之所以把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而且是怀了孕的女儿不远千里的带回家，可能是因为怕自己的女儿被牵连，无端的背上出身地主富农的枷锁，终身不得翻身，可能更害怕将要出生的外孙子 ，受牵连，永远被株连背上出身地主富农的枷锁，终身低人一等，终身没有出头之日。那有一个当父母的无原无故的强硬的拆开自己儿女的婚姻呢？而且是自己曾经自愿送嫁的呢？那有一个父母愿意让自己怀孕的女儿从夫家出来，背负骂名，并且面临再嫁人的困境呢？这里的痛，只有老人家心里最清楚。生活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人们无可选择，只能与那个时代同呼吸共命运。

 表嫂从姑姑家出来，按当时当地的风俗，是不能在自己的娘家把孩子生下来的，怎么办？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嫁人了，嫁给前妻已经过世，自己带着两个八九岁，七八岁男孩的已婚男人了。男人姓孙，是个乡村教师，醇厚善良。几个月后，表嫂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表哥表嫂的爱情精华创造了新的生命，为后来的血脉传承注入新的活力，这是多么令人惬意幸福的事情啊！消息通过表嫂同乡人传到了姑姑家，姑姑姑爷表哥等全家人欣喜欣慰，幸福甜蜜感溢于言表。可是，现实的冷酷又将刚刚燃起的热烈情怀浇结成冰，让人透心凉。无情并非真豪杰，有谁不爱自己的亲生骨肉，有谁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的亲生骨肉，有谁不想抱抱和亲亲自己的亲生骨肉，见不到自己的妻子，表哥的心就已经碎了，见不到自己的亲儿子，表哥整个人就已经崩溃了。他在极其矛盾的痛苦中徘徊。挣扎：到江苏看自己的妻儿吧，一怕强硬的老丈人不答应，或打或骂或扣押也未可知；二更怕自己的到来影响妻子和新婚丈夫的感情，弄的家庭不和，更怕自己的孩子要不回来的话，在养父因此而受气，受委屈。无数彻夜难眠的绞痛，折磨着表哥这个血性男儿。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炯炯燃烧的个人情感，没有去江苏。

侄儿生在养父家，养父待他如亲生，供他吃喝穿戴，供他上学，抚育他成长。但是孩童时期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连起手来 欺负这个弟弟， 经常无缘无故的打骂，侄儿年岁虽然小，但是他很懂事，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给妈妈带来任何麻烦，所以每次受到哥哥们的欺负，他都销声匿迹的忍受下来，从不声张。可是有一次，两个哥哥不但打骂他，还冲口说出“野种”来凌辱他，这冲击了他的底线，伤了他的自尊，侵犯了他的人格，他开始拼劲全力加以反击，虽然瘦弱，可强大的精神力量，强大的人格力量，强大的自我保护力量，恰恰震慑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哥哥们，他们像纸老虎，在道义上输给了我的侄儿。此后，在侄儿幼小的心理种上了一颗神奇的种子：有朝一日，一定寻根索源，有朝一日，定要为自己为妈妈，为爸爸 为自己的根脉争气。小小年纪的他，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在四五岁的时候，就上街帮家人卖冰棍，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舅舅做些小生意，饥寒露宿，风雨无阻，奔跑在大街小巷；此外喂鸡鸭鹅犬砍材烧火做饭的家务活，种地锄草割麦秋收等田间地头的农活，样样都干，练就了一身朴实勤快宽厚善良的好品格，铸就了一身能工巧匠的好本领。

十八岁，高中毕业，他参军了。在部队里，凭着自己的勤劳简朴，凭着醇厚善良，凭着聪明睿智，凭着自己的刻苦努力，赢得了首长战友们的一致好评和赞赏，历经千辛万苦，走过了坎坎坷坷，竟然从一名不谐世事的农村娃成长为一名人民军队的军官。在他当上营长后，他决定带着自己的儿子回到东北老家寻根溯源。他终于回到了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在这里，他找到了他的爷爷奶奶，找到了他的父亲，找到了他的叔叔姑姑，找到了他血脉相连的亲情。他终于亲身感受到了他是来自东北的黑土地。感受到了，在他血脉亲情的世界里，珍藏着一份份沉甸甸的爱，珍藏着人生 酸甜苦辣的全部感慨，珍藏着悠悠岁月流淌着的悲壮的不朽的泪潮，珍藏着凄苦的辛酸和朴实无奈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