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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苦难

时间:2018-12-14   作者:远山谷 录入:远山谷  浏览量:2765 下载 入选文集

   妈妈的苦难有多少,她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妈妈是个苦命人,她出身在风雪交加的年三十晚上,呱呱坠地之时,正巧有债主找上门来,因为这她从小就有了个取债娲的绰号。妈妈在家中排行最小,父母给她取名迟娥。几年后我外公外婆贫病交加,相继去世,她就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跟着哥嫂过了几年,十二岁做了童养媳。

   我奶奶颜氏早逝,爷爷续了后。在后娘这里,我爸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况我妈,许多苦活累活脏活都压在了这个十几岁孩子的身上,有残羹剩饭她就能吃一点,没有就饿一餐。有一次,一件小事没做好,后娘大骂并抄起扫帚就打,妈妈顶了两句,当天夜里就被轰出家门。哥嫂的那个家并不温暖,她知道回去也没好事,但一个孩子,黑夜里被撵出门又能去哪?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妈妈深一脚浅一脚不安地往山里哥嫂的家走去,虽然只有十里山路,但草深林密,还有野兽出没。妈妈害怕,就唱歌壮胆,迈着快步,想早点到家。但步子一快,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很感恐惧。偶尔有小动物地从草丛中闯出,她吓出一身冷汗,便没命地跑。到家哥嫂都睡下了,也不敢喊门,见旁屋的柴草房门虚掩着,就蹑手蹑脚进去,卷缩在柴草堆上过了一夜。大清早舅妈起来做饭,发现了我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骂……

   婆媳不和,父子关系恶化,两代人已经不能在一个屋宇下一起过日子了,爷爷把我爸妈赶出家门。妈妈说,那时好可怜啊,身上没钱,手中没粮,就几件洗换衣服。没办法,我和你爸去向九英老太借租谷(一种实物高利贷方式的借贷),人家知道你爸和爷爷那种关系,忌惮你爷爷的厉害不愿贷。我就背地里去跪求人家,说你们是长辈,总不能看着我们饿死,没有活路,行行好,积善积德。母亲的跪求和眼泪终于使九英等人动了恻隐之心,借给了九斗租谷和一些银钱,父母开始了离乡背井的流浪生活。他们先是到了莲花的升坊镇帮工,后又辗转茶陵的彭家祠、腰陂开过黄烟店,也卖些小杂货。这是颠沛流离,四处漂泊的艰难日子,我的一个姐姐在这期间降生,但也在这期间夭亡了。这些都是我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她每每谈到这些事,常常泪流满面,地叹着气,我知道那些日子母亲不堪回首。

   父亲1954年去修鹰厦铁路,我已经记事也懂些事了。那年我九岁,还有两个弟弟。我不明白,一个这样的多子女困难家庭,怎么会派我父亲去义务修铁路?父亲一去两年,没有一分钱寄回。修完铁路回家的时候,父亲甚至没有钱给两年未见到的孩子们买点糖果、饼干吃,就更别说给母亲买点什么了。我清楚地记得,当我们兄弟打开父亲背回家的布袋,巴望能从中找到一些好东西吃,结果只翻出他带在路上没有吃完的几个已经干巴发硬了的馒头。

    父亲修铁路那两年,我母亲里外一把手,一个人艰难支撑着这个家。地里的活要她干,家务活也要她干,忙完家务还得打草鞋,算是搞点副业吧。因为家里买盐、买油,要靠母亲打草鞋卖,人情往来当门风,也得靠母亲打草鞋卖,我和大弟上学没有钱交学费,还得靠妈妈打草鞋卖。我的妈妈很勤快,手又巧,她编的草鞋紧实耐穿又好看,一双能卖八分钱,比别人多卖一分钱。母亲白天下地,晚上就编织草鞋。编一扎草鞋(五双),要用三个多小时,她每天都得编到半夜才能睡下,天不亮就要起床。夏天屋里闷热、蚊虫叮咬,母亲汗流浃背,我有时候也陪在旁边给她打打扇子。冬天夜里温度低,妈妈粗糙的手指都冻得开裂,她咬牙痛苦地坚持着,我为妈妈心痛难过。母亲和我都很清楚,这是我们这个五口之家,当时唯一可以赚点现金回来给我们交学费、买盐巴的一条路子。幸运的是那时妈妈身体尚好,她还干得动。

    后来母亲得了风湿性心脏病,她想干也干不动了。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母亲从塘里挑水浇菜,担子上肩走了十几步就急忙放下,她气喘吁吁说:我的心就像是要跳出来了。可她歇一歇,走几步,走几步又歇一歇,母亲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紧缺,没有饭吃,我们兄弟正在长身体,吃东西个个如狼似虎,轮到她吃的时候往往只剩下点锅巴,一点菜汤,妈妈就倒在一起,再加一瓢水,几片菜叶,煮开喝了。妈妈有心脏病,本来腿就肿,没有饭吃,没有营养,身上肿得更加厉害。

    妈妈的苦,不单是身体上的,还有心力上的,她一个人在家想起自己的苦难常会暗自伤心流泪,看到自己有病和眼前的困难,又担心能不能把我们几个孩子养大成人......听到我放学回家的脚步,她赶紧擦干泪水,但我看得出来,就问:妈妈,你哭啦?母亲说:没,没有。有一次,她又独自流泪,给我碰上了。我问:怎么啦?妈,干嘛又哭!”“唉!母亲叹口气说:我身体不好,妈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们几个养大啊,我要是死了,还不知道你们几个会躲到哪堵墙底下去晒太阳呢。写文至此,想起这些辛酸的往事,想到妈妈曾经的苦难,我不禁潸然泪下。

   19695月,一场山洪吞噬了我父亲正当壮年的50岁的生命,这对我母亲是天大的打击,险些把我重病的妈妈击倒。那时我在福建当兵,三个还在上学的弟妹要母亲抚养,一下失去了共患难的丈夫,失去了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妈妈感到天塌地陷,沉浸在愁苦交加的悲痛之中。好在我奔丧返回部队后就提干了,经济上能帮家里一把,为了宽慰凄苦的母亲,我省吃俭用,每月给妈妈寄去40元钱,可她除了给我弟妹交学费,都积攒起来,也不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1974年春天,一次冷空气即将来袭,我未婚妻带着取暖的木炭去家里看我母亲,见她畏寒怕冷,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说:妈,您穿得太单薄了,我母亲说这棉衣还是生我的那年做的。天啦,快三十年了,一件连棉絮都露出来了的破棉袄,她还一直穿着,不舍得做件新的。还是未婚妻几天后做了一件里外三新的厚棉袄送去,帮我母亲穿在了身上,她老人家高兴地笑了。但母亲已病入膏肓,她未能挺过那个阴冷多雨的春天。母亲自觉不行,预感来日无多时,便脱下这件才穿了一个多月的棉袄,把它包好托人带给了她老迈的姐姐。

    母亲离开四十多年了,我常会想起我苦命的母亲。

    今天,大家都过着不愁吃穿的好日子。日子越好,我就越想念我苦难的妈妈。她老人家吃了一辈子苦,却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好日子。我的母亲太苦了,她历尽苦难和艰辛,走过的是一条人生苦旅。妈妈的苦,既有她自己的宿命,也有国家、民族已经过去的那个时代,中国老百姓共同的苦难。有一回我母亲在历数她的那些苦难后,曾很认真地对我说:孩子,你有文化,以后要把我的这些苦都写出来。写出来做什么,母亲没有说。但是妈妈,我懂,你的苦难、你的用心我懂。写出来不就是为了你的子孙不要忘记过去,不要忘记你们曾经的艰难困苦,从而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吗。放心吧,妈妈,你的苦难我写出来了,也对孩子们讲过了。我们兄妹和孩子们,都不会忘记你和爸爸经受过的那些苦难,不会忘记那些食不果腹的穷苦日子,我们会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面对未来,孩子们都会努力的。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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