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本买卖

年轻时，做过最亏的一桩买卖，是在从化分校。

买卖的标的物，是三华李。

生意，是在不经意间促成的。

整个买卖过程，只有买方出现，未见卖方。

但是交易完毕，买卖双方，都对交易结果满意。

 

当时，天气炎热，分校搞基建，建山头那栋第二教学“楼”。

贫下中农是师傅，我们是徒弟。

师傅，管上梁，架桁条，铺瓦。

我们打下手，帮忙搬这递那。

天热，口渴。

基建工地后头，一片三华李树林。

李树林，已挂果，果实累累。枝头挂满酱紫色酱紫中带红的三华李果实，令人馋涎欲滴。

我们帮工的小团伙，骑在墙头，看在眼里，口水直往嗓子眼里吞咽。

我知道，在那一时刻，我不是一个人在吞咽！我们是一伙人！一伙人都在吞咽！

我们用目光，频频光顾后头的三华李。

我们又用目光，频频向同伙扫过去，配上莫名其妙的摇头晃脑，指手画脚，或者五音不全的口哨。

同伙们，心照了。

收工后，贫下中农师傅走了。

我们磨磨蹭蹭，装模做样，让人看上去挺勤快的样子，但就是不肯走。

等到四下无人，我们，呼啦一声，全钻进屋后的三华李林。

 

一伙人，在三华李林，各自寻找目标。

等不及领头的下令，便把脏手，可能还带着一点罪恶病菌的脏手，伸向挂果的枝头。

摘一个，用衣服擦一擦，送嘴里。

“咔嚓”啃一口，酸甜，多汁，可口。

再摘一个，“咔嚓”又是一口，依然是，酸甜，多汁，可口。

树上熟的果，果然，新鲜，美味。

然后，我们各自，再摘它一、二、三、四、五、六个。

够了。

把外衣脱下来。

把吃剩的三华李打包。

每个人，连吃带拿，一两斤，有没有？两三斤，有没有？

绝对不过三斤。

我们并不是那种贪得无厌、食得无厌的家伙。

饕餮、大胃王跟我们不搭界。

何况，拿多了显眼，很容易遭到误会、怀疑，搞不好，撤退的路上会遭到巡逻的盘查。

然后，我们团伙，一个，两个，三四五六个，从三华李林，悄悄，鱼贯撤出。每人只穿件背心，光着膀子。胳肢窝里头夹着一小团衣服。表面上看，像是天气热，干活出了汗，湿了衣似的。我们自己心知，这是吃不了，兜着走。

连吃带拿，我们总共消费三华李估摸10斤左右。

享用消费新鲜三华李的过程，我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过后，没多久，有人找我们算帐。

那时，仍然是夏天，地里的庄稼还绿着，没到秋后。

说我们吃了三华李，没有买单。

为买单，我们团伙，有份吃的，集中在小水电站的小水坝。

认真开会研究，计算交易额，以及分账方式。

会议的气氛，认真严肃，不亚于一场政治局常委的会议。

会上，没有人笑。

研究结果，大致上公平分摊。

相对大款一点的，多分摊一点。

不那么大款的，少分摊一点。

然后，大家淘裤兜，连裤兜口袋都翻出来，按会议议定的决议，交出应付的分账。大小纸币（脏兮兮、皱巴巴的）、钢蹦，集成一堆。同时，推举出交易代表，两名。负责护送那堆钱币，到买方中间人班主任吴老师处。

 

交易结束，吴老师满意，卖方满意，可能还有卖方关联利益集团，也表示满意。

至于我们，买方，也挺满意。

我们满意的地方，在于消除了买卖双方的隔阂，消除了恶意跑单的误会。因此，我们也免去了站在一个土台上，来一个集体亮相，面部表情抑郁地，接受数百端着能穿透灵魂的机关枪似的目光的公众，进行集体检阅的麻烦。

但是，满意归满意，我们买方的每一个受益人：美味，嘴上是尝过了；然而，裤兜，却都瘪了。

我们，囊空，如洗。

 

本来我们团伙，也不是没有聪明能算的人。平素，上数学课，解个方程应用题，证明一道几何题，甚至推导一条圆锥曲线的公式，都还清醒着。但是一到实战，上到菜市场，便犯晕。后来，事实证明，我们这个团伙，没跑出几个精明的买卖人。

过后，有好心的局外人帮我们算了一笔帐。

按当时的三华李市价，2毛钱一斤估算，10斤，也就2块钱。

我们却支付了至少20块钱（可能还远远不止这个数！）。

想想那笔巨款，能买多少三华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