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那天是周末，长大的女儿回家吃饭。

下午，女儿在她房间一声惊叫，把我们吓一跳。

“好恶心啊！”

我们不知道什么东西让女儿恶心，赶紧跑过去看。

女儿房间出去的阳台，玻璃围栏底下高起的台阶，堆起一滩青青绿绿像浓鼻涕那样半凝固、半液状的东西。

“我，靠！”我，不由自主，蹦一句粗话。

我们抬头，楼上阳台正往下滴那恶心的东西，还拉出长长的丝，随着微风飘来飘去。

我连忙把晾阳台里头的几件衣服收掉，免得让那恶心东西粘上。

我们伸头往上仔细看。不看犹自可，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该死！又TMD是从十楼滴下来的，那家人就TMD麻烦！”

是的，十楼那家人，不时总要搞点事情，来滋扰楼下的邻居。

 

曾经有一段时间，夜间，他们家隔三差五从卫生间不时向楼下泼脏水，弄得我们八楼和楼下七楼，又是喊叫又是打手电照他们家，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脏水还是照旧往下流。我们气不过，向小区管理处投诉，让小区保安上门交涉，制止他们家的荒唐行为。

不知投诉过多少次，好不容易才制止了他们家的那个恶习。

 

现在又来了，不知那家的老头老太太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们顶头十楼那家人，人多，住了三代人：一对老头老太太，儿子儿媳妇，两个孙女，总共六口人。以现在大都市核心家庭来看，他们家人口算多了。

儿子儿媳妇，看上去不像是野蛮人，应该懂得城里人的规矩。至于那俩孙女，一个已经上小学，三四年级光景；一个还小，还没上幼儿园。我们猜测，烦人的，应该是那老头和老太太。他们大概从农村来，把乡下不讲公共卫生、不讲公共道德的恶习带到城里来了。他们只顾自己家里干净，不懂得要顾及左邻右舍楼上楼下。从前他们家泼脏水的时候，我们总怀疑是那老头干的。

那老头，总弓着背，双手背在后头，两眼滴溜溜的转，白天黑夜出动，四处搜寻别人家扔出来的废纸箱、塑料瓶之类可以卖钱的东西，搜来堆放到顶楼晒台集中一起卖钱。一眼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

 

开始，电梯里上上下下，见到那老头，我就觉得讨厌，把脸别一边去，不给他好脸色看。有时，老头满脸堆笑想打招呼，我总不爱搭理他。自从有一次我直接开口跟老头说起脏水的事，老头连声道歉，说是他们家老太太不懂规矩，洗卫生间的百叶窗，图省事，直接用淋浴的莲蓬头喷百叶窗。“已经说她了，以后不再洒水了。”从此见面我才跟老头点头，打个招呼。偶尔也会把不要的纸箱塞给那老头。

打那以后，好一阵，楼上楼下，相安无事。

 

想不到，这次又来了，还来点特别的，让人恶心。

家人说，“肯定又是那个老头干的！以后别理他了！”

我们连忙向小区物业投诉，让保安上来处理。

一个胖保安上来，看了看我们家阳台现场，用手机把现场拍了照。然后到十楼交涉。保安出门之前，我要求保安跟十楼那家人说，要求他们下来把脏物清理干净。

保安上楼了。

没多久，保安下来回复我们，说的确是十楼的事。十楼家小孩，关着房门，在阳台玩玩具胶泥。玩迷了，胶泥滴到楼下都不知道。他们家答应下楼来清理。

保安走了之后。

我们家女儿就开始清理阳台了。她不乐意不相干的外人进我们家门。

还好，听说是小孩玩儿的胶泥，少了一点恶心。用纸擦擦，也能把那滩东西擦掉了。

 

过了一阵，我听到敲门声，知道是楼上那家人。

我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楼上那家人。一个大人，是妈妈，带两个小孩，一大一小。妈妈，脸上堆着笑，有点儿尴尬；嘴里连声道歉，手上递过来一包纸巾，反复说了好多的不好意思。那个小的女孩，还没到她妈妈腰那么高，小小的一点，站得最靠前，一双小眼睛眯眯，抬头看着我。那张小脸，一点儿都不精致，一脸的莫名其妙，或者不知所谓，又或者还参带点好奇。那个大女孩，三四年级的小学生，个头比她妹妹高一大截，差不多有她妈那么高了。楼上楼下，出出入入。上下电梯，我见过她。这时，站妈妈侧后，低着头，一脸的歉意，没有说什么，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闯了祸，让妈妈领着登门道歉，大概很伤自尊。对于一个十岁左右、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心里尤其不好受。

我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纸巾，看着门外的这一幕，立时软化了下来。尤其看到那个半大的小学生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心想，“这情景怎么这么熟悉呢？我是不是见过这个情景？”

 

这时，我们家女儿已经把脏东西擦掉了。她将擦东西的废纸团成一团，用塑料袋包好。拿出来。正好也看到了门外的这一幕。

 

我把脏纸团递给门外的妈妈，也把她们的纸巾还给她，“请你们帮忙把纸团扔掉。我们家时不时会在阳台晾晒被子，要是晒被子时弄那个胶泥上去，麻烦就大了，请你们以后注意一点，体谅咱们住楼下的。”那个妈妈，接过脏的纸团和纸巾，连声说，“是是，以后一定注意了。”我对着女学生说，“好了，没事了，回去吧。”妈妈，“好，谢谢！再见！”女学生，阴云一般遮住的脸，稍稍有一点云开日出的样子。那个小小女孩，眯着细小的眼睛，看看这个大人，看看那个大人，还是一脸的懵懂，不知何谓道歉？

 

事后，女儿跟我说，“小时候犯错，也曾让老爸领着到同学家道歉，害得你好惨！现在说起都还很不好意思。”

真的光阴似箭！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女儿已从昔日那个懵懵懂懂，不时犯错的小学三四年级学生，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当年，带女儿去同学家，上门道歉，那情那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我说，“女儿要成长，要在错误中成长，我们也要成长。”

很庆幸，当年没有简单粗暴地对待女儿的错误，还耐着性子上门向别人诚恳地赔礼道歉。虽然，脸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但是，给女儿做个示范，做个榜样，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