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月

    夜，静悄悄的。一抹清辉透过窗户泻在案头、泻在床上，如雾、如霜。猛然抬头，一轮圆月高悬在蓝黝黝的夜空。噢，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我久久地凝望着空中的圆月，渐渐地眼前浮现出另一个月亮，那不是我儿时老家的那轮明月吗？我原本想入睡的念头，顿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转而萌生出更直接亲近这如梦如幻的月光的想法。

    我漫步在小区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尽情地沐浴着月光。路旁那片正在盛开的五颜六色的月菊花儿，恰似蒙上了一层轻纱般的薄雾，白日里那色泽分明的颜色，此刻已不再那么分明了。不过，小路两边的冬青和草坪里的小草却碧绿依然。一栋栋高高的住宅楼里，零零星星地透出几点灯光。我边走边望着头顶上的圆月，就这样不停地走着、望着。时而，这轮圆月被高楼遮挡，我便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急着穿过这可恶的阴影区，只想快一点再看到她。我也曾反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能从这圆月之中看出点什么、还是能找出点什么呢。一阵晚风吹来，路旁的树梢轻轻地摇曳着，墙外那片小杨树林的树叶也在哗哗作响。蓦地，我分明看到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有一张默然的脸庞和一双无奈但依旧饱含着柔情的眼睛正在默默地看着我。

老家的那轮明月，为什么那样清澈明亮，连夜空也是那样的碧蓝呢。大表姐说，月亮之所以这么清亮、好看，是因为那上边有个仙女。她还指着那上边隐约可见的影子对我说，那个是仙女的头，那个是仙女的衣裙······。我看那月亮上的影子，和大表姐说的似像非像。站在一旁的奶奶并不搭话，只是深情的看着我，脸上一直露着慈爱的微笑。我虽然对大表姐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在我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纯真的少年梦想和秘密。因此，不管大表姐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在我眼里，老家的月亮是最好看的。我已经感觉到她的温馨和可爱，就连泻在地上的月光，也是那样的冰清玉洁。曾记得，每当那轮明月悄悄地从东山顶上爬出的时候，那清澈的月光，首先就泻洒在我家附近的那个名叫西林子的小山包上。开辟在半山腰间的那条羊肠小道的两旁，长满了老家里特有的灌木丛。月光下，那一丛丛葱郁青翠的灌木，在晚风中尽情地舞动着柔软的身姿，奏响这僻静的小山村里特有的优美旋律。那是我经常穿梭往返和嬉戏玩耍的地方，那里的月光最纯、最净，那里的夜景，最美、最丽。

那是一个静谧的月圆之夜，我默默地来到西林子，无奈地向它告别。那一夜，月光淡淡的，显得那样苍白、凄凉，那片灌木丛也一动不动地静静地伫立着。它们对我的即将离去，似乎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我心里明白，那沉默的灌木丛背后，谁知有多少悲凉和无奈啊。我分明已经嗅到一股凄凉的气息，分明已经看到一双无奈却依旧饱含着柔情的眼睛。

我的纯真的少年梦想，从此渐渐地变成了一种永久的思念。

    离开老家后，无论在其他任何地方，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不计其数的月明之夜，可是，我再也没有感受到老家的月亮那份温馨和西林子的月光那份纯洁。直到三十多年后，我在太行山腹地打工的时候，居住在一个小山沟里的孤零零的院落里。到了晚上，每当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泻洒在院子里的时候，我常常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那满院的清辉和其间不时晃动着的枝影出神。在这里，我似乎找到些许的老家的感觉。如实说，这里的月色以及月光下的那葱葱绿绿的草木，还有阵阵晚风飘来的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还有那不绝于耳的蟋蟀的低鸣声，这些都不亚于或者说好于我的家乡。但对我来说，却依然无法与我的家乡相比。因为这里的月色没有老家的那份温情，这里的月光也没有西林子的那份纯净；还有这里没有我的少年梦，尽管那梦只是梦，但却是我永远也挥之不去的纯真的美好的思念。

    哦，我曾试想，而今已过“耳顺”之年的我，如果有朝一日回到老家，再站在西林子上，看到东山顶上升起的那轮明月还有月光下那片翠绿的灌木丛时，将作何感想呢。四十多年前，在我即将离去之际，就是在这里，那张默然的脸庞和那双无奈但依旧饱含着柔情的眼睛，已经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里了。如今再来到这个地方，将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夜，更深更静了。不知不觉中，头顶上的那轮圆月，已经西移了许多。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屋里，一头倒在依旧泻着月光的床上，朦朦胧胧的进入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我又来到了西林子。不过，时过境迁，这里早已面目全非，不见了当年的容颜。开辟在半山腰间的那条羊肠小道，也早已找不到它的踪影了。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一片片的灌木丛，它们依旧生机盎然地守护在那里，它们已经深深地把根扎在这里了。无论在半崖还是在沟底，或是在石头缝里，也无论是干旱还是雨水冲刷，它们都依旧顽强的一茬接一茬的生长在这里。它们还有一种可贵的品质，春暖时它们柔软随风，冬寒时它们坚硬挺拔、傲雪凌霜。可是，至今它们却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它们多么像老家的人们啊！

    我久久地站在西林子上，默默地四处张望着、寻找着那个埋藏在我心底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