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杜鹃火样红

    早春二月常常是裹着冬的大氅来到的，春寒料峭，沉重凝冷。

    与二月早春比，我更喜欢阳春三月。三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燕子来归。一冬天不见的燕子又飞回来了，春燕归来，它是报春的使者。过去，老百姓的房子，都有木头的房梁，燕子在房梁上筑屋安家，轻声呢喃，向主人传递着春天的信息。三月，风和日丽，春意盎然，生机勃发。山林中的小鸟在枝头上欢快跳跃、叽叽喳喳。最先感知到春江水暖的鸭子在河、塘中戏水。孩子们在父母和老师带领下到山野春游、踏青，去感受春的妩媚和魅力。农人在水田里扬鞭赶牛耕地耙田，为春播做着紧张而又认真的准备……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全景式的闹春图。三月，花红草绿，色彩绚丽，奔放热烈。春日的暖阳下，草绿了、树绿了、山野绿了，连春来江水也绿了。而田里的油菜花，黄灿灿的，一片片的暖色。当然，阳春三月最美丽的那道风景线则是山崖边、沟壑里、岭上岭下的红杜鹃，竞相开花，开得那么火红、那么热烈、那么奔放，远远看去，那随着山势起伏的红杜鹃，就像是层层燃烧着的火焰，映山红真把漫山遍野都给“映”红了。

    三月杜鹃火样红，我爱这阳春三月。

    杜鹃花（也称映山红）素有“木本花卉之王”的美称，它的花和叶，都很有观赏的价值。井冈山、永新这一带的杜鹃花，虽然也有白的，紫红色的和大红色多种颜色，但以大红色的居多。杜鹃的成熟期也有早晚的不同，三、四月间，各种成熟期不同的红杜鹃品种相继次第开花，花期能持续一个半月左右。只要在这期间上山，山崖上、山坳里，到处都能看到美丽、火红的杜鹃花。

    记得父亲第一次带我上山砍柴，也是这个季节。头一回看到漫山遍野的红杜鹃，我高兴得不得了，问这都是谁家栽的，父亲告诉我，这些花是野生的，同时给我讲了一个凄婉美丽的故事。父亲说古代有一个皇帝，与皇后很恩爱，但皇帝被坏人害死了。他的灵魂就变成了一只杜鹃鸟，飞到了皇后的花园里啼哭哀嚎，伤心落泪，滴滴是血，鲜红的血泪把园里的花都染红了。皇后明白这是皇帝不甘的冤魂在哀鸣，十分悲痛，也天天悲伤地哭喊、呼叫着“子归，子归”，最终郁郁而死。从此皇后的灵魂就变成了火红的杜鹃花，开遍了山野，与杜鹃鸟相依相伴。这故事后来我从书上读到过，才知道父亲的故事出自“杜鹃啼血，子归哀鸣”的典故。父亲读过几年私塾，他肚子里真有一些典故和历史故事，不知他是书里自己读来的呢，还是从私塾先生那里听来的。小时候的我，听完父亲讲的这个故事，既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好奇和不解，人的灵魂是怎么变成杜鹃鸟和杜鹃花的呢？

    在杜鹃花开的季节里，孩子们都很爱跟大人们上山砍柴、干活，这不仅因为山峦叠翠，杜鹃嫣红，山上风景美、空气好，还因为上山可以饱尝一顿“酒酒花”的美味。我老家，人们都把映山红叫做“酒酒花”（谐音，或是“久久花”或“九九花”也不一定），但我更倾向是“酒酒花”。因为杜鹃花的花瓣有淡淡的清香，还有一些酸酸甜甜的好吃的汁液，如同农家自酿的甜酒酿似的。我猜想“酒酒花”名字的来历，很可能跟这味如甜酒酿的汁液有关。在乡下孩子们的眼里，这可是美味好吃的东西。累了，渴了，采上一把花，抽去花蕊的丝丝，把花瓣放进嘴里咬食，既解馋，也缓解了渴。孩子们平日要上学，大人们去山上砍柴，都不忘采上几枝红杜鹃插在担子两头捆好的柴草上，回家带给孩子们。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也常看到一群大人从山上砍柴回来，每个人都挑着插满了杜鹃花的沉重担子，他们脚步飞快，走一步，担子上下一颤悠，红红的杜鹃花也跟着起伏跳跃，那节奏有韵律，也很有美感，我们跟在大人们后面，看得很开心。

    山上的杜鹃花和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一样，是我最深的乡愁记忆。1974年，电影《闪闪的红星》在全国放映后，那首好听的主题歌《映山红》中那句“若要盼得哟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的唱词，更加浓烈了我的乡愁。井冈山斗争时期，我们永新也住着许多红军，肖克领导的红六军团1934年4月5日还在我老家沙市打了一个大胜仗呢。当年，家乡山山岭岭的红杜鹃，就为英雄的红军战士们热烈地绽放过。

    三月杜鹃火样红。每到阳春三月，那一株株、一簇簇的映山红，就会漫卷我老家的山崖，漫卷红军当年打过仗的地方，同时也漫卷在我这个游子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