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花又开

腊梅花又开，不论在何年。想起去年此时，新冠疫情暗潮汹涌，不知病毒这么厉害，来势这么嚣张，我们如常地上下班，按部就班的生活，兴高采烈的迎接2020年的春节。那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春节，看着厂房边盛开的腊梅，年年花香伴，今后再不见，心中不禁酸楚。随即心动，挑选几枝花繁密、苞结实的枝桠，用报纸小心扎好，一路呵护宝贝似的，拿回家插在花瓶里。 

本以为这只是我生命历程中零散的片段，没料想竟成为余生永久的记忆。一夜之间武汉围城，茫然恐惧笼罩全城。那段足不出户的日子里，久放不凋，暗香浮动的腊梅，成了我家茶余饭后关注的对象。看看哪朵花刚开，哪个花苞鼓胀，哪朵小花欲坠，需不需要给花瓶里换新水……那份闲心与耐心，极大的缓解了我们的紧张，寄托了我们的心意。期待熬过苦寒的冬季，生命都能如此坚强生动。尽管熬过冬，熬过春秋，熬到腊梅花又开，许多人没了，病毒还在。我依旧庆幸，我们熬过了最难时刻，生活得以继续！依旧庆幸，那时家中腊梅花正开！ 

但愿天随人意，2020永远不再，2021祥和到来。元旦节，公园里游人三三两两的，散在各处。没有恐惧，也不聚集，彼此间隔一定距离。我远离人群，独自走在小树林里，林深树浅，看落日余晖、黄叶满地，不经意中淡淡花香袭来。放眼望去，林边小路旁有几颗腊梅树，花开正好。紧走几步来到树前，花香扑鼻而来，清纯浓郁而不腻。满树小巧精致的黄花，斜倚在光秃的细枝桠上，格外的轻盈俏嫩。还未及细看便远离它们不敢靠近，只因游人不停从旁经过。看着来往的“口罩脸”，心中还是有些硌得慌。 

说也奇怪，行人多是径直走过，似乎不知有花开。偶尔有人边走边随口两声，梅花开了，好香！许是天色已晚，他们急着回家，眼里便没有了风景。正合我意，有心人眼里出风景。等见行人廖无，我凑到花前，摘下口罩，闭眼深深呼吸，清新的香气直入心脾，顿觉轻松舒爽，胸中闷气一扫而空。凡人易生浊气，幸有花香熏染。静立花前，上下打量着这些凌寒独自开的“花君子”，薄如蝉翼的花瓣，好似涂抹着金黄蜜蜡，光滑润泽，花蕊周围一圈星星点点的紫红，煞是好看。 

寒冬岁末百花凋零，唯有腊梅花开。以前我不理解别具一格的人和物，以为它们与众不同是别有用心。年岁大后心智方开，终于明白，自然间，总有些人和物是不能比同寻常，按照统一规矩而生的。腊梅就是这种，百花蜂拥至春，它寂寞归冬，非显摆是能耐。颇似人类中，心性高洁，不入拥挤嘈杂的俗尘，身处清冷孤傲处的高人。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忌。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的《咏梅》，我喜欢。读诗时，脑海里不禁臆想出这样的画面：黄昏时分，荒僻无人的断桥边，朵朵金黄腊梅花，蒙受天地的恩赐，乐开在自然眼中……落魄的书生，独坐在断桥下，看着风雨中飘摇的腊梅，哀叹凄风苦雨；哀叹落花成泥；哀叹人生起伏不定……。

生于富贵之家，长于两宋交接时的陆游，博学多识，力主抗金，一统中原。在偏安一隅的南宋政权眼中，也是不守规矩的人物。咏梅之余，他也无力扭转乾坤。八十五岁高龄时留下绝笔《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别具一格的陆游，一生忧愁国之大计，郁郁不得志，活成了历史风雨中的“腊梅”。 

本无主的腊梅，开在荒僻，开在公园，开在室内花瓶，都是自然。无人能做它的主。入了谁的眼，谁心里反倒有了“主”。此刻四周无人，昏暗一片，在手机光照下，入眼的腊梅灵性十足，目定神迷间，顿觉丝丝活力飘入了心田。离职后的我，时常不自觉的留恋过往，无端生愁。忧愁疫情久久不散，生活受阻；忧愁年岁高能力弱；忧愁离职后的生活……。心中明白，留恋过去，不是过去多好，而是过去永远年轻。那些屏蔽不快放大喜悦的回忆，扰乱心智，身不由己。陷入迷茫的我，在此刻，在漆黑的夜里，在腊梅花前，仿佛听见阵阵花语：坚强！坚强！ 

我坚信人与物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定会心性相通！自然造就万物，懂得所有：雷电风雨、鸟鸣虫吟、草木花语、兽性人心……只是人心自己不懂，就会莫名生愁。陆游的悲愁源于国土不统，他哪里会知道，几百年后的我们，生活在统一的和平年代，依然国有国愁、家有家愁，人有人愁。大自然估计不会愁。遭受风雨的腊梅落碾成泥，仍又生成眼前生机盎然的黄花，宋朝陆游不在，后朝代有人才出。别具一格的人才，替我们担负着国愁，统一规矩而生的我们，哪能没点小愁。这都是自然的安排！ 

“咔嚓，咔嚓”的响声，打断我的思绪。旁边树旁，两个身着白袄，头戴绒线帽的女生正对着梅花拍照。树旁路灯不知何时也亮起。朦胧的灯光下，青春可人的女生，如花的容颜，洋溢着藏不住的喜悦。闪光灯东闪西闪一阵后，她们放好手机四下看看，然后背转身去，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悄悄的摘下盛开的腊梅花。边摘边小声说，快点！看着女孩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由好笑。哪个女子不是花不爱花呀！这么高洁的腊梅，搁在女生床头，搁在衣兜里，搁在课本里，哪处不生香！有爱的女子，本就活色生香！谁忍心责怪她们乱摘花！冬夜寒深，就让如花的女子在飘香的腊梅花中，尽情惬意欣喜吧。 

悄悄的我离开，携带着满身的腊梅花香，携带着满心的轻松自在！欣喜腊梅花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