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散记：春声

人们听到某种声音，都会联想到发出声音的介质、方式、方向，这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会猜疑，心里踏实。比如淅沥的雨声，沙沙的雪声，呼呼的风声，哗哗的水声，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来。因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多次见证了这样的运动和声音，已经留在了记忆里。如果听到了某种声音，却不知道声音发于什么东西，是怎样发出，从什么地方传来，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对不上号，就会犯嘀咕，要反复猜想，成为心里的一个事儿。

立春之后，我就时常听到一个声音。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窗外有一片响声，“嘤嘤”、“嗡嗡”、“吱吱”、“哇哇”，我无法用一个词准确地描摹出来。像开锅时冒气泡的声音，像风筝飞起时带动的哨音，像抖空竹的声音，像竹片被拨动后震动的声音。不是成线，而是成片，没有起伏，但有节奏，很快，像2/4拍子的音乐，匀称绵长，持续不断。

我怀疑是自己的耳朵自鸣，就起来站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路灯，证实我是清醒的。这种声音仍然在响着。几百米处有一条高速公路，汽车经过时能听到声音。楼内有人上下楼，也能听到电梯声。电梯声汽车声和“嘤嘤”声交织在一起时，互相并不淹没，都在响着，都很清楚。电梯声和汽车声过去了，“嘤嘤”声依然还在，依然清晰。所以我能断定，不是我的听力出现了幻觉，也不是耳鸣，实实在在地有一种声音。

鲁迅先生在描写静的时候，这样写：“静得要听出静的声音来。”我能理解这个意思，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在整个世界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到极致的时候，似乎真的有一种声音，那就是静的声音。但现在还没有静到极致，因为还有汽车声和电梯声。所以，我听到的声音不是静的声音。

你可能认为，我不是心里想的，也不是幻听，也不是耳鸣，那就是装神弄鬼。那我就敢和你打赌，如果你的听力没有问题，你站在这里听一听，一定会亲口作证：真有一种声音。不是抬杠，这种声音不是一日一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天天有。

和这种声音最接近的，是青蛙的叫声。海南的夏秋时节，有稻田和湿地的地方，会有成片的蛙声，像大海的波涛，无边无际，翻腾起伏不止，很嘹亮。现在的声音应该不是蛙鸣，因为没有那么响亮。

海南四季如夏，季节更替不明显。长在这里居住的人不会有北方人那样对春天期盼的心情，即使有，内容也不相同。虽然季节变化不明显，但不同季节温差还是有的，季节更替也是有的。对于这些差别，人感觉不到，动植物一定会感应到。就是说，我们看不到草木的荣枯变化，但草木对节气还是有感应的。即使是四季如夏，动植物的活动也会在冬天减弱，在春天加强。所以，立春之后，动植物应该重新活跃起来，有一个从睡到醒的变化。海南气温高，植物的觉醒也应该比北方早。动植物活跃起来，就会有声音吧，那我听到的，就应该是它们活动的声音了。说得浪漫一点，就是春天的声音。

我想到一些文章描述春天的声音，那是作家们通过想象来表达人们内心对春天的期盼和喜爱，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有艺术性。我的想象力较差，没有这样丰富的联想，只能耳听为实。

还有人们常说的庄稼生长的声音。如拔节的声音，吸水的声音，抽穗的声音，我都相信。庄稼是“不见其长，日有所增。”既然日有所增，就是一种运动，就应该有声音。只是我们的听力可能观测不到，需要借助想象来放大。或者仔细听了，也是能听到的。

可是现在还没有开始种庄稼，怎么会有庄稼生长的声音？对了，没有庄稼，草木也在生长，虫鸟也在觉醒。那是杂草在准备冒尖，树木在准备爆芽，鸟兽在准备活动的声音。

为什么白天听不到？因为白天的杂音总会多一些，把这些声音盖住了。毕竟这些声音太弱。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天地间万籁俱寂，这种声音才显露出来。

为什么前些时没有听到？因为季节还不到。现在立春了，时候到了。

现代科技很发达，如果用仪器，一定能测出这种声音，也许会有几个分贝的声势。科学家能把14亿光年以外的引力波测出来，难道还测不出身边的声音？

这就是春天的声音，是鸟兽昆虫醒来的声音，是花草树木生长的声音，是自然界万物在萌动的声音。我听到了春天的声音，真的。没有虚妄的想象，实实在在，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