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人

——《冬天里的春树》之三 

犹如红日沉落于黑夜，翻腾起千层万卷的滚滚黑潮；犹如金秋散尽是严冬，飘扬起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11月20日22时30分他那挚爱的妻子还是在病魔狰狞的微笑中，合上了双眼。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获悉通知，在22日的追悼会上，我如期参加了最后的追思。握着他微微颤抖的手，鞠躬于他爱妻的遗像前，与来吊唁的人们唏嘘感叹，作为他的同事加好友，27年的深情交往，我似乎坠入了悲凉的深渊。为应酬来往的亲朋好友，他黑瘦的脸庞露出僵硬的点点笑容，痛苦一下子裹挟了我的心，使我有点窒息难喘。我和其他同事一直待到晚上10点半，离开时，又见到那笑容，才明白“笑”有时是最苦的表示。

回来，黑夜是那么的鬼怪迷离，我回忆他们一家人7年来的苦难。从那年那月那日起，病历本上赫然的“恶性肿瘤”的世纪宣判，至今2600多天，这是死亡在尽头瞠目下的求生之路，这是扭转乾坤的痴妄中怀着的坚定信念，这是全力以赴战天斗地的反抗精神，这是旺盛的生命力对于风烛残年的岁月的接济，这是啊，这是啊，这是丈夫守护妻子一生的挚爱和责任的故事。可以想象在病榻前那守护的身影，坚定不移而又款款深情。多少个夜啊，你是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见证人和倾听者。

泥土掩埋下的尸骸早已冰冷无知，地上活着的人是备受煎熬；死可以说是解脱，但留下的苦痛和创伤是需要活人长时间的治愈，乃至如影随形陪伴终生。4个月的时间，我始终纠结于如何与他开展此事的谈心，以完成我的“鸿篇巨制”。不要无知和鲁莽的谨慎一次次掐灭我的星星想法。一目睹到他憔悴的面容，思到那深埋的悼妻思想，只有沉默，才是一个成熟的中年人该干的正事。

今年一月，一次茶余饭后的闲谈，他突然又露出那种笑容说，现在可以邀他打牌了，有时间了。我开心地应下，可转念又悲凉地想“笑”有时是痛苦的表示。

记得十余年前，到他家打麻将。那时这世上还有个充满阳光和星光的家庭。我们和他才坐下打了三四把，他的妻子就凑过来“干”位置。他二话没说，笑容满面地离座，还按照妻子的吩咐去做中餐。这在我心里留下了茉莉花的繁花和馥香（茉莉花是我的最爱）。想想自己和妻子为了争牌打当场吵闹，互生怨恨，龃龉相隔，真让人羞愧难当。

今年三月的一天，我与他在走廊相遇。几句话开场白后，我谨慎地谈到可以帮他做个介绍，说了自己与妻子的谈话。我也知道，单位的好几个同志都想帮他做介绍，他都保持了缄默。这次他岔开了话题，说到他的岳母都跟他谈及只要有好的都跟他做介绍，不必顾虑传统和世俗。这使我感慨万千，切肤感到他的人好。这也让我想起他的小舅子，在姐姐去世后，跟他说这辈子他永远是姐夫。他还说，妻子在逝世前9个月，医生就叫他放弃；可他拼了命延续妻子的生命。9个月就是一个奇迹，也是上苍对他这个好人的怜悯和恩赐。

2020年11月20日22时30分至今2021年3月24日21时57分（此篇结稿时间），这多么天、时、分、秒，我们就他妻子相关的事情就谈了这两次，而且每次简洁短促。从他身上，我学到了相濡以沫、相呴以湿的真知识。这个世界上，人世间，除了血脉亲情、家国情怀和战友情深，能呈上殿堂的就是如他对妻子的这般诚挚爱情，可以说那些爱情格言和童话故事在这种爱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冬天里的春树，你可知，你定知，逝去了春天，还有夏绿、秋实、冬梅。第二个春天里，那最美的红花在向你摇曳生姿，你可发现？你可采摘？祝福你，高耸云天的春树！2021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