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四)
新学年分文理科重新分班排座位,丽霞和周彤仍是班上最高的女生,同时排到最后一排,也是那一排仅有的女生。巧的是耿新华也在最后一排,而且跟丽霞同桌。她可不想天天看到这个窝囊家伙,书包都没往下放,直接举手喊:“老师,我不能坐这儿。”
班主任赵老师还没走到讲台,从后面绕一下来到丽霞跟前笑着说:“咋啦?”
“呃——老师,我哩眼有点儿近视,坐这儿看不着。”她没有说不愿跟耿新华坐同桌。话音未落,耿新华另一边隔条过道的周彤也站起来看着赵老师说,“我也是。”
赵老师左右看看两人,淡淡地笑了笑,按平时对两人的印象调换个座位没问题,可这两人的个子要到前排肯定会挡别人视线。同样,他也不好拒绝,一个是他的课代表,另一个是他妻子同门①的晚辈。只好笑着环视班里其他同学,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哪个同学愿意给她俩换换?”
吕伟在倒数第二排坐着,举起手转身看着丽霞说:“我。”
还没等赵老师开口问她们愿不愿过去,周彤已经拿起书包走向吕伟。去年她坐了一整年的最后一排,烦烦的,前进一排也比最后面强。他只好站起来,背向赵老师的瞬间朝丽霞吐吐舌头,显然这次讨好又被周彤搅合了。赵老师再次环顾,声音也提高了些:“还有哪个同学愿意换换?”
申思思的新同桌叫袁木林,是个三巴掌打不出屁的木讷男生,一紧张还有点儿结巴。有同学给他起个外号叫三木,用豫北方言带儿音却是“三闷儿②”。他起初非常的抗拒,但争辩的得面红耳赤也没效果,样子反而更惹人发笑,后来不仅不争辩还答应。
她看出吕伟的好意被周彤无疑中搞砸,就用脚蹬蹬袁木林的凳子,朝后面努嘴。袁木林知道她跟丽霞的关系好,可他不愿意坐最后一排,按个头也差得远,关键是他也有点儿近视。所以急切地向她解释:“我,我,我哩,我哩——”
“赵老师,三闷儿愿意!”申思思直接打断他。很多同学都跟着乐,赵老师也微笑看着他说:“袁木林啊?那你搬过来吧。”
袁木林慌了,边往起站边转身还习惯性举手,嘴更不争气:“我,我,我,老师,我——”
“中了,嫑举手了,我看见了。”赵老师笑着冲他摆手,“拿书包来吧。”这下更多人跟着哄笑,有些也知道他不乐意,但很多时候人们会认为看热闹比摆明事实更有趣。
就这样,丽霞和申思思坐到一起,最后一排彻底变成和尚窝。
几天后下午放学,丽霞回到大姨家时天还没黑透,她放下书包进厨房打算帮大姨做饭。一个不常见的中年妇女正在与大姨说话,见她进来戛然而止,夸一句她越长越齐整转身出门走了。她本来也不爱打听,就洗手到案板跟前切菜。大姨长长地吐口气,意味深长的让她多关心思思,如果思思心情不好就让跟她住。她有点不解,但能想到思思家可能发生不好的事情,保不准刚走那位说的就与思思有关。她答应,但并没多问。
正吃饭的时候申思思来了,说找丽霞一起写作业。大姨叫她吃饭她轻轻摇头,拿个小凳子坐在门口。丽霞过去拉她她还是直摇头。丽霞注意到她的眼眶有些红,硬把拉过来,将筷子和馒头塞她手里,她这才掰半个馍吃,整顿饭下来几乎没吃菜,面汤也没喝完。
写完作业丽霞留她睡一张床,她点头,稍微停顿又说得回家打声招呼。丽霞陪她一起回去。进门时申二宝正在堂屋喝酒,浓郁的白酒味飘出去很远。丽霞叫声叔,他没任何反应。她让丽霞先在外间等,两三分钟后提个塑料袋出来,一句话不说拉着丽霞就走,从进门到出门父女俩就像没看到对方。
就在丽霞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轻声抽泣,赶紧拉开灯看。申思思迅速用手抹眼睛,然后关了灯。几分钟后,她告诉丽霞她父母可能会离婚。原因是她父亲跟一年轻女人有外遇,是他合伙人的亲表妹,在西街农贸市场卖豆芽。他本来是出于给合伙人帮忙,把女方介绍给单位食堂和县街几家饭店合作。然而两人一来二去的频繁接触后产生感情,坐了出格的事情不说还令女方意外怀孕,结果女方父母要求他离婚并娶女方。申家人知道这件事非常气愤,思思的爷爷奶奶、大伯、大姑、二姑也连番的臭骂他,却想不出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她母亲接受不了,今天下午就带着儿子喝药自杀,幸亏她婶子发现的及时没酿成大祸。她几个舅知道后过来大闹,申家很多人劝才止住,最后带着她母亲和弟弟回外婆家。她放学回家时刚走一会儿,她跟父亲讲理反而被他骂一顿,本来也想去外婆家,又不愿意耽误课程,所以才找丽霞。
丽霞的生活态度一向本着乐观豁达,看着好姐妹在怀里难过才发觉无法劝她乐观,只能不停地安慰。等她平稳的睡着自己却难以成眠,想想她母亲的处境、她和弟弟的未来,竟有些难以言表的担忧。丽霞第一次见离婚这个词是初中政治课本上,当时感觉和现实生活很远,今天从申思思嘴里说出来却那么近,而且非常残酷。后来又想起小兴、大志的父亲,觉得男人的感情总是不牢固,他们背弃的何止是妻子?为什么不想想孩子怎么办?哪个家庭经得起这么大伤害?还有那些破坏人家庭的下贱女人,她们的心是拿什么做的?难道她们就不怕抢来的男人再移情别恋?
袁木林的家在离县城五十多里的奡村,是三县交接的一个古老又贫困的村落。按说他的情况应该住校的,因为家里经济拮据,就寄宿在本门一个堂姐的婆家,在城东一公里多点的东史固村。他父亲多次给那位堂姐钱,人家从来没要过。一日三餐就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好在他人瘦个头小饭量小,又不经常活动,在学校吃反而更省。堂姐两口子以制作豆芽为生,每天把长好的豆芽拉到东街、南街两个农贸市场销售。
这天早上,袁木林照样起大早,帮堂姐推板车到市场去。顺着东街走到临近棉东街口时,有人挖了个排水沟,天不亮他们也没看到,一个轮子正卡在沟上。车子瞬间倾斜,上面摞的两个装豆芽的大袋子直接甩出了车外。袁木林想都没想就张开双臂抱住袋子,硬生生把袋子顶回车上。堂姐过来扶着车把,他和堂姐夫一起抬车轮。问题总算解决,价值几百元的豆芽也得以保全,但他的短袖和裤子都被豆芽水洒湿多半。堂姐让她回去换一件,他说一会儿就晾干了,仍旧送到市场才上学。
九月中旬穿着潮湿的衣服还不要紧,但那股味道实在是太冲,尤其水分在身上暖干,离着十几米远都能闻到。他刚坐到位子,班里仅有的十几个人纷纷捏鼻子嚷,同桌耿新华直接站起来上一眼下一眼的看。他赶忙起来解释:“没,没,没别哩,别哩啥,豆,豆芽儿,豆芽儿味儿,俺,俺,俺姐是卖,卖,卖豆,豆芽儿哩。”
“咋怎蔱气③啊!”周彤在他斜前方。“咦!恁姐哩豆芽儿掺假了吧?”
“哪?哪会?我,我,我就给豆,豆芽儿屋住哩,也,也没,没见咋。”他诚恳的看着她,说完又看别的人,“真,真哩。”
“咦——难怪怎难闻咧!弄半年给豆芽儿一个屋睡住咧!”耿新华满脸嫌弃发着牢骚皱着眉坐回位子。
“不,不是这。平,平,平常没啥,啥味儿,今,今个诶豆,豆芽儿水,洒,洒洒到身上了。等,等半晌儿干干……”没等他解释完,人们已经坐回自己位子。没过一两分钟就有同学走进教室,闻到味道又会嚷,他就得再次站起来解释,不管人家愿不愿听、原不原谅,他都会说他姐是卖豆芽的,今天是豆芽水洒身上了才会这么大味道。
也不知道袁木林解释的第几遍,至少大于二十遍,反正同学们已经来差不多,预备铃也已经响过。他解释完陪笑着往下坐,忽然身边多了个人,一把将他连凳子一起推倒,紧接着用他摆在桌面的书、文具砸他。边砸还边骂:“……腌臜菜!不要脸!半掩门儿④!不光恁姐半掩门儿,恁家没一个好东西……”
等他仓惶从地上爬起来,另一个人正拉着那人往前面走。偷袭他的人是申思思,拉住她走的是丁丽霞。他觉得她这么做太过分了,不由得跟过去想再度解释并要求她道歉,尽管他身上这股味道连他自己闻着都嫌弃,可也不至于因此挨打,更和不要脸扯不上关系,凭什么全班六十二名同学只有她对他这么狠?还把他家里人牵扯上。其他人也云里雾里的,纷纷站起来看热闹。
他站在丽霞桌子跟前一句话还没结巴完,丽霞站起来,瞪他一眼半开玩笑似地说:“拉倒吧,赶紧回去上课吧。人没大错儿,长哩磕碜点儿。”随着全班同学的哄笑声英语老师走进前门,他只好低着头回座位。然而他跟豆芽住一个屋,以及“人没大错儿,长哩磕碜点儿”被后几排同学笑了好一阵子。
县城不过是巴掌大个地方,申二宝跟卖豆芽的女人外遇的事很快传遍了。班里的同学也在背地里议论。有时明明有说有笑,申思思一进班里立马鸦雀无声。她觉得知道这件事的同学只有丽霞一个,理所当然的归罪于丽霞。就在那个周末,两人出校门时,她红着眼骂丽霞是长舌妇,骂完就走,任凭丽霞怎么追着解释也不听。丽霞理解她心里难过,周一让王莹替两人说和,她却认为王莹帮丽霞,也跟王莹绝交。
周二上午第三节课时,申思思向赵老师要求调座位。赵老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且他们班才排过座位时间不长,所以极不情愿的问她为什么调座位。她不说话眼圈红了,赵老师再问她又说要改理科,说话间眼泪淌了下来。赵老师只好把她叫到教室外面说话,她不说理由只坚持要么换位置,要么换班。赵老师看她可怜,让她坐在第一排前面靠墙的角落。
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一个人上下学,在班里总是埋着头不跟任何人说话,老师提问也不积极举手,上体育课也不再活跃。总之,整个人都消沉下来。丽霞看在眼里很为她难过,却想不出办法能帮她。
思思的母亲下决心要离婚,既要带走两姐弟还要求申家在新乡给她们买套房。申二宝第一个就不同意,申家人也托人三番四次规劝,可她铁了心坚决要离婚,两家人闹到法院。后来经人调解,申家人同意买房子,但只能带一个孩子。结果申思思被留下,母亲走那天她整整哭了一夜,几乎对生活绝望。她实在不愿每天对着那样的父亲,就跟爷爷奶奶住在小叔院子。
国庆节过后,申二宝着手收拾房子要迎娶卖豆芽的女人。墙粉到一半时思思跑过去又哭又闹,跟他说如果他敢娶那女人她就喝农药自杀,死不了就是离家出走。无奈之下他只好暂时放弃,在棉东街粮食局家属院为那女人租间房子,开始频繁的不在家住,偶尔回来也是躲在屋里喝闷酒。
这件事前后闹三个多月,淡出人们话题时已经入冬。
又是一个周六,丽霞放学后和周彤画板报。出校门时天已经擦黑,看到两个人从河边的方向快步往北走,其中一个人的走路姿势像申思思。为了避免见面后尴尬,她又回到大门里面。一分钟不到,两人从她前面五六米的地方走过,穿红毛衣的分明就是思思,另一个看个子像男生,天色暗分不清。她不想猜那个人是谁,这么晚在一起做什么,她想只要思思过的好好地,其他不重要。等他们完全不见了,她才出门回家,第二天看思思还是默默地坐在角落,跟前些天没什么变化。
冬天是喝羊汤的最佳季节,西街杜记羊汤馆又是这一行的佼佼者,每天早中晚饭点儿都有人排队去。丽霞她们去是不需要排队的,也不用点餐,只要进去找地方坐下,很快就有人端上来,不用问一准儿是优质的,还有斜对门的羊肉火烧。但她仅仅去一次,还是某个周日带两个表妹去,刚站到队伍后面就被对吕伟的表姐认出来,硬把她们拉进去。她不愿再去是因为他们不肯收钱,明显是有人交代过什么。
半个月后还是周日,吕伟竟然端个小号钢种锅⑤到大姨家门外面。也不敲门,只是站在那吹口哨。丽霞做早饭前要到门外取柴火,被他吓一跳,下意识退到门槛里面,毕竟她大姨还在堂屋门口。回过神后,她才走出来,先探出半个身子看看两边没别人,才压低声音说:“你个驴嘴,大礼拜天儿搁诶这儿弄啥?”
“嘿嘿嘿,”吕伟先是憨憨一笑,凑近她小声说,“怎些天儿没见你去俺舅那喝汤了,我给你端来点儿。冬天喝羊汤好啊,你多喝点儿。”
她不由得瞄了一眼那口钢种锅,还冒着热气。可她真不想接受,就是因为他舅不收钱她才没有再去,现在收了仍然是白吃人家的东西,传到他舅耳朵里反显得她做作。所以,她装作生气冲他摆手说:“你端这弄啥咧?叫人街看着多不好?”
“我看罢了,没人儿看,给,端回去热一小⑥再喝。”他说着伸胳膊往她手里送。
“不要。”她没接,而且又向后退两步,“你端回去吧,我不能白喝恁哩。”
这下吕伟有点儿意外,又往前走一步看着她问:“咋喽咧?谁说啥啦?”
“没,没人儿说啥,就是不想儿白喝。”她原地没动,再退要到门槛里面了,大姨就容易看到。
“那你是弄啥咧?又不值钱!”他的胳膊始终平端着锅。
“那也不中。”
“接住呗!会儿大真让人看着可嫑赖我啊。”他长这么大第二次给女孩儿东西,去年第一次送火烧也是给她,碰巧申思思在没送出去还弄个尴尬,这次要再送不出去可真够打击人。
“鞥鞥。”她再次拒绝,再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万一让哪个熟人看到真是好说不好听。她犹豫一下改口说,“就这中不中?你要要钱我就要。”
“丽霞!这是弄啥咧?一点儿这要哩啥钱呀?”
“你不要我也不要。”她索性把双手背到身后。
“唉!你咋?你这是弄啥咧?”他为难了。如果收钱就等于卖羊汤,他的好意就变成替三舅做生意。可要继续僵持不下遇到熟人怎么办?同班的有申思思、申浩,初中同学也有好几个南街的,万一谁再开个玩笑,这次的事情非办砸不可。脑子一转想到办法,又嘿嘿一笑说,“你看看,你是怎认真弄啥咧?就这吧,店儿里一碗是六块钱,咱俩是同学儿兼好朋友打个折儿,你给三块吧。”
“这还差不多!”在她看来打折不打折并不重要,起码不能白吃,边伸手接锅边说,“你搁诶这等住,我身上没装钱,曜喔⑦进屋拿。”
吕伟笑了笑把锅递她手里,等她接住立刻往后撤身。她接到手里转身时,感觉锅里远远不止一碗汤的分量,不由得扭头埋怨他:“你个驴嘴!这可不止——”猛然发觉他已经离大姨门口七八米远,也意识到他根本没打算要钱,答应也是权宜之计。刚稍微平稳的情绪腾一下又窜上来了,可又不敢大声吆喝他,只好瞪了一眼。可她那双明晰的大眼睛瞪起人来也是别样的柔美。他笑呵呵地冲他摆手,压低声音说:“啥也嫑说了,赶紧回去喝汤吧,今个诶来哩慌了忘拿肉火烧,下回一定不会忘。”说完一蹦一跳的跑向北边巷子。
丽霞不好再喊别的,只能轻叹口气进院子,还得考虑怎么跟大姨解释。大姨正站在在厨房门口淘米,看她端口锅回来脸上满是疑惑,她只好撒谎说街坊煮的羊汤拿给她们尝尝鲜。大姨倒没追问哪个街坊,把米放下过来看她的锅,大半锅汤有三分之二是肉。她们的早饭也不需要再做了。羊汤烧热后,娘四个每人舀一大瓷碗硬是没盛完,傍晚的时候心灵姊妹俩又吃一顿。
还锅的事情她没敢跟大姨说,也没敢送去羊汤馆,洗净以后周一早上拿到学校,趁没人注意放到吕伟的脚下,锅里放三十块钱。他当然知道那锅汤不能拿三十块衡量,任谁见到他那天的样子都能看出那绝不是单纯的友谊,但她真的不愿承他这份情。
然而有些东西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尤其是有人上了心。还锅的那天晚上,她在家写作业打开文具盒时,看到另外三张十块钱纸币。其中两张用铅笔画着笑脸,另一张写着:“你的钱我收过了,我的信你可不能退回。钱虽然很重要,但别因为钱伤感情。谨祝:天天愉快!”
到了周日早上,又有人在大姨门外吹口哨,这次吹的声音还很大。她怕大姨发现赶紧跑出去,果然还是吕伟,还是那口锅,外加装羊肉火烧的红色塑料袋,就在大门门柱旁边。不同的是吕伟没有端锅,而是站在巷子对面远远看着,见她出来则跑到北边巷口,笑着朝他摆摆手钻进巷子,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简直无语,把锅拿进屋里什么也没说,只怕再说街坊送的大姨也不会相信。这下好,可以笃定吕伟在追求她。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用意比司马昭还明显。整个上午,她都无法平静,脑子乱糟糟的。是的,她是憧憬过有个心仪的男孩儿做朋友,忙的时候相互勉励,闲下来在一起聊点悄悄话,或者在大河沿散散步。但那个人绝不该是吕伟,他长得太普通性格也过于闹腾。当然,她不是嫌弃他不好,放眼班里甚至学校里也没有哪个看对眼的。所以,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一来不希望大姨误会,再是不希望他愈陷愈深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最不希望的是留下什么不好影响,将来真交男朋友时有人认为她朝三暮四。
几天后的周四上午,老师带她和几个其他班同学到新乡参加奥数竞赛,答题结束让大家自由活动。她和四班的申艳萍商量好先一起吃东西,然后去新华书店转转。下午两点多两人从书店出来,她提文具的袋子里多三本书,平装《简·爱》是给她自己买的,典藏版《野火集》和《撒哈拉的故事》是送人的。两本书的定价分别是二十八块、三十四块,正好用来还吕伟的人情,其中三十就是他写过字的那三张。
当晚,她把两本书都粗略的翻了翻,写封短信:“人生是一场复杂的旅途,途中可能会发生任何事情,所以结伴同行的人很重要。与合适的人结伴可以互补互助,沙漠也会变成绿洲。与不合适的人结伴可能格格不入,绿洲也可能变成沙漠。请不要勉强别人,除非你想逼疯那个人,或者把自己逼疯。”前面没有写抬头,后面没有署名,夹在《撒哈拉的故事》的扉页。
周一中午放学时,她在教室拐角叫住正要去食堂的吕伟,淡淡笑了笑把书递给他,一句话也没说。下午头一节课他没在教室,课间休息时吹着口哨进的后门,一脸的嘻嘻哈哈。她起初有些担心,见到他跟平时没什么区别才把心放下。
放学后,丽霞与王莹还有旁边的张海霞、娄新娟讨论一会儿题,到南街与王莹分开时天已经黑下来。她担心大姨等她吃饭快步往回走,从南街拐进西面一个不到两米的小巷,过去再往北一百来米就是大姨家门口。猛然间,她发现巷子另一头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么是背对着她,要么就是故意。她稍微迟疑大声问:“谁——搁诶这儿弄啥?让一小呗?”
“我。”虽然那人的声音听着有些低沉,但明显是吕伟。
“驴嘴?你搁诶这儿弄啥?”听出是吕伟她的心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了,也猜到他有什么目的。
“我想儿问问,你倘为啥对我那样儿?”他还是一动不动。
“不是写哩很清亮了?咱俩不合适。”她觉得他是多此一举。
“咋不合适?人家都说了处对象、处对象,咱俩还没处咧你咋知道不合适啊?你要觉哩我哪儿不好我可以改。”他从进高一跟她同桌就已经对她有意思,努力到现在刚觉得有点进展了又被她拒绝,真是心有不甘。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你不是我喜欢哩类型,我也没打算给那上费功夫。”她直言不讳。
“你——丽霞,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儿了?”他认为自己没做什么太差的事,不该到现在才被她嫌弃。
“瞎说啥?咱俩给一个班哩,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要有那啥哩人儿你还能不知道?”她不想继续纠缠,“嫑给这耽误事儿了,回去吧,我真不想儿给那上费功夫,明年都上高三了,该冲刺高考了。”
“那你,你再考虑一小中不中?咱可以先处住,绝哩不耽误你学习。”他的语气几乎变成哀求。
“嫑说嫩些没用哩!都说咱俩不合适了还缠搅啥?”她说着直挺挺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北边走去。
吕伟吧嗒吧嗒嘴什么也没说,说什么好,显然说什么也没用,她已经说的那么决绝。在原地站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回学校。从那以后他几乎没跟她单独说过话,有时凑巧遇见或者跟她们同路也是招个手、点个头,话也不多。她也尽量不给两人制造单独接触机会,心灵姐妹提议喝羊汤时,她就带她们去棉东街一家叫单县羊肉汤的小馆子。
元旦前一天的傍晚时分,大姨夫从外地回来,想吃西街的羊肉火烧,大姨让心灵骑车买。心灵非拉着丽霞做伴,她不好说别的只能一起去。距离一百多米她就下车,用找厕所当借口让心灵自己过去,把车推到杂货店旁边等着。心灵还没回来她躲的人却来了,从羊汤店出来往她这个方向走,跟袁金珠并肩走着,还是一贯的大嗓门滔滔不绝说着。她赶忙走进杂货店,听到心灵叫她才出来。
那天临睡前她又想了很多,之前真有点儿担心吕伟。既怕他像耿新华那样闹,以他的性格要是闹起来肯定会更凶;也怕他抹不开做傻事,他那节课没在已经让她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如今他和袁金珠有说有笑应该是个好事,至少说明他受影响不大。后来她又想到申思思,不知道她从父母婚姻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没有?是不是与上次碰见那个男生谈恋爱?会不会因为情绪低迷信错人?再后来她又想起简·爱的爱情历程,结局看似苦尽甘来,可故事与现实生活真的离的太远。一个年轻的各方面都优秀的女孩儿怎么和几乎是父辈的残疾男人共度余生?难道爱情里除了花哨就是悲催?什么样的爱情适合平凡女人?
注:①这里的同门不是师承和门派关系,类似同乡但更近一些,按宗族的说法应是同祖不同宗,属于五服之外。②闷儿mén er,豫北方言里表示不爱说话、不吭声,骂人时指笨、傻、窝囊,有个游戏叫藏老闷儿,就是藏起不让“老闷儿”找到。③蔱shá气,蔱在这里是替音字,表示气味很难闻。④半掩门,早见于宋朝秦观《南歌子·香墨弯弯画》中的“人去空流水,花飞半掩门。”,意指独守空闺的女人盼情郎。《红楼梦》中也有“半卷湘帘半掩门”的句子,意指冰清玉洁的林黛玉也期盼爱情。两者都是在描写女人对爱情、爱人欲迎还拒的状态,而关闭的另一半门通常代表世俗礼法。民间也有用来形容暗娼,在一些方言里干脆演变成骂人行为不检的脏话。⑤钢种锅,是铝锅的俗称,也有叫钢精锅的,大概是因为早期的铝比钢轻,色泽也好,称之为钢精。⑥一小,替音字,表示很短的时间,如:一下下。⑦曜喔(yào wo),替音词,表示立刻、马上。
作者简介:羽佳一鸣,原名翟自明,陕西籍自由撰稿人,作者,1978年生于河南新乡。著有长篇小说《爱的主题曲之阿莲》、《爱的主题曲之爱我你怕了吗》、《爱的主题曲之独家记忆》、《残梦惊情录》。诗歌有《虞美人·秋愁》、《虞美人·怀古忆佳人》、《玉兰愁》、《槐花赞》等数十篇,散文诗有《雨后》、《醒早了》、《晨雨浅殇》等数十篇,散文有《浅谈文字污染》、《小事更可为》、《秉烛夜读》等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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