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一顿饭

 “朱帘卷丽日，翠幕蔽重阳。五月炎蒸气，三时刻漏长。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午间走在去饭堂的路上，地面仿佛都要被烤熟了，连日来的高温酷暑，庾信的《奉和夏日应令》倒是应景。麦子已经收过了，地里的包谷也应该有一人多高了吧！想着，已习惯性的将食堂提供的午饭端上了桌子，饭堂的电视里依旧在这个时间段里播报着“节约粮食，浪费可耻”的各类公益广告，长征路上红军缺衣少粮的场景与眼前白花花的大米饭让我联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桩往事。

  那时的我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改革开放的春风也还没有吹起来（80年代），同样的盛夏，骄阳似火，妈妈和舅舅领着哥哥和我去郑州走亲戚。从西安到郑州整整坐了两天的绿皮火车，一项喜欢听火车在铁轨上跑动时发出的“咣当咣当”声的我，也经不住因为吃不惯火车上饭食而饿的前心贴后背的感觉，那次下车后在记忆中肯定是找不到对火车丝毫的留恋的。妈妈领着我们找了家较为体面的饭馆，点了餐、付了钱，一同坐在圆桌前看着服务员走来走去的忙活着，心里期待着丰盛的饭食。期待是一种煎熬，不停左顾右盼的我终于等到了妈妈和舅舅点的饭菜端上来的时刻，矮小的我迫不及待的试着踩着凳子腿上的撑子稍微站的高一点，好早一点知道这顿丰盛的午饭到底都有些什么。匆忙中扫见了妈妈面前盛着米饭的碗，上面黄黄的还有许多小黑点，心里纳闷，不是大米饭，这里的人难道吃的是小米饭？哥哥已经一只手抢过自己盛着米饭的碗，一只手抓过了筷子，但很快又放下了筷子，对着饭碗做出要呕吐的样子说：“太恶心了！”。这时我的碗终于被服务员送到了眼前，这里的米饭都是用碗直接上锅蒸的，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小米，而是米糠和蒸的胖乎乎、软乎乎但还保持的非常完整的米虫，那些小黑点正是这些米虫的脑袋，密密麻麻整碗都是！舅舅和妈妈相互惊异的看了下对方，而后看看邻桌别的的客人，我和他们一起，把目光转向其他顾客，见他们正慢条斯理的吃着，桌子上多少有些拨出的黄黄的东西，想必和我们的一样，且已经习惯了！

 “我不吃！”哥哥双臂抱怀、努着嘴叫嚷着，摆出一副绝不接受的样子。妈妈看看哥哥又看看我，我一脸委屈地直摇头，虽然肚子咕咕地叫着“饿了饿了！”。“看来是平常给你们吃的太好了，人家都吃的，你俩吃不得，这可是交过钱的。”妈妈说着拿起筷子，带着嫌弃和无奈的神情拨开米饭碗最上面的一层，露出白花花的大米饭来，转忧为喜的对我们说：“看，米饭在下面。”舅舅一项很听妈妈的话，首先跟着妈妈一样拿起筷子开始拨掉米饭最上面那层米糠和米虫，还一边说着：“入乡随俗，这可是高蛋白，是非常丰富的营养呢……”我可听不懂他说的这些，此时只记得妈妈在讲她小时候的生活时（60年代），常常提起这个舅舅的囧事，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趴在老母鸡窝旁边，等母鸡下蛋。刚生下来蛋还没落地，就已经进了他的肚子里了！皮上还带着鸡粪，他是全然不顾的，扣开一个小孔，吸溜干净后，将蛋皮揉碎洒在鸡食中，这样就算是毁尸灭迹了。等姥姥听见母鸡叫，出来收蛋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他却装的若无其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身为大姐的妈妈总护着这个弟弟，但最终还是被姥姥发现了，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就连知情不报的妈妈也受到了牵连，被罚一天没有饭吃！那时候鸡蛋可是家里的一项重要收入。

  此时的可舅舅一点也不像小的时候，他正在慢慢的挑拣着残余的已经支离破碎的米虫尸体，显然表面一层被拨掉，但显然并不干净。妈妈用命令的眼神看着我和哥哥，哥哥显然是打定了主意的，头转向一边，保持着他要抗争到底的态度。“我看你们还是不饿！”妈妈随口说着，也开始挑拣米虫了。我实在经不起饿的难受、饭食的诱惑，抓起筷子，拨开一块，果然漏出了白花花的大米饭来，我可等不急，夹了口菜放到米饭上扒拉了好大一筷子往嘴里塞，“喀嚓”一声，我整个脑袋嗡的一下，牙齿好像裂开了似的，被石子震开的嘴再也无法合上，任凭满嘴的饭食往下掉……“你可是男子汉哦！”舅舅闻声看向我，忙说。我心里默念着自己是男子汉，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但是委屈的泪水如泉涌一般忍不住的流到嘴角伴着苦涩的饭食一起往下掉！“喀嚓”又是咬到石子的声音，这次是从妈妈嘴里传出来的，她面露愁容，将嘴里的饭食轻轻的吐在拨出来的米虫尸堆上，伸出一只手帮我抹去泪水说：“走，不吃了，一会到你姥奶（妈妈的姥姥）家，我给咱们做面条。”哥哥听了像装了弹簧似的从凳子上跳起来，交叉的双臂姿势依然保持着，仿佛打了胜仗一样，得意的仰着头跟着舅舅一起往外走。

 我们一行四人还没到门口，三个披头散发、穿的破烂衣服、敞胸露怀、满身污渍、年龄却明显不同的乞丐顺着门边溜进来，妈妈急忙一手把我搂在身边，另一只手拉过来哥哥，怕他和这三人撞上。这三人进了门后，眼睛始终直勾勾的看着我们撇下的满桌饭食，迅速走到桌子前，将这一桌没怎么动过的饭菜连同桌上那些米糠和米虫尸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起拨进他们自带的碗里，然后又顺着原路从门边溜了出去，前后估计用了不到1分钟的时间。

 “吓我一跳，姐，我们这还没走呢！”舅舅待乞丐你们的身影消失了后说道，“什么？反正是我们不要了的，别多事，走吧！”妈妈继续招呼大家从饭馆出来。一口饭都没吃到嘴，饥饿和委屈加上刚这么一出，让我的情绪更加低落了，时而吸溜着不知道是鼻涕还是未流净的泪水，被妈妈拉着往前走！

 “喀嚓”、“哈哈哈”咬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是嘴里塞满东西的笑声。我顺着声音看去，四个乞丐正蹲在饭馆墙角有说有笑的分食着我们刚才不要的饭菜，其中最小的那个和我差不多大小，正在听旁边那个年纪较轻的乞丐给他说着什么，小乞丐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俩正好四目相对，他那充满感激的眼神让我顿觉的浑身舒服。“俺又避开一颗雷！”年纪最长的乞丐说着从碗里夹出一个什么扔到地上。“喀嚓”刚和我对视的小乞丐嘴里又发出咬到小石子的声音，“哈哈哈哈，你还中不中？”另一个乞丐笑着问他，“中，咋不中了，俺还能再吃一大碗嘞！”小乞丐抢着说，并没有将咬到的石子吐出来，而是继续咀嚼着咽了下去。此时浮现在他脸上的只有享受丰盛午饭的幸福感，就好像他是上天唯一眷顾的人一样！看着看着，我不自觉地笑了，虽然记不清到底为什么笑，但相信绝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囧样和滑稽的对话，更多的应该来自那个眼神和他们无比乐观知足的精神感染到了我，让我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开心。

 开心是面对逆境任然能够保持知足常乐的平常心态，是活在当下的勇气，是抵制没有限度的欲望的节制力，是珍惜、是感恩、是不停学习充实自己……

  “就让我们一起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珍惜每一粒粮食，不忘革命先辈们艰苦奋斗的艰辛历程吧！”电视里的广告播放完了，我的午饭也到了尾声，习惯性的将盘里剩下的最后些许米粒扒拉进嘴里，感受着没有菜时香甜纯正的大米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