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尘埃(10)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那天自己没有去过南门广场，因为这样我就不会那么悲伤。那天黄昏，有一对中年夫妇来到小天安门前，我看到他们异常欢喜，就好像发明新大陆的不是哥伦布，是他们自己。他们在那轮流拍照，而我对此视而不见，因为有太多的人像他们这样干，比着剪刀手脸上挤出庸俗的笑容。我开始抽烟，希望他们像一阵风一样，我一扭头转眼就消失不见，我抽完烟他们果然准备离开，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这么有配合精神让我甚至有点感动，然而更让我感动的还在后面。

    当他们把照相机装进背包，那个站在后面的男人，伸手去裤兜里掏手机，我看到一张绿色的东西从裤兜里飘出，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香樟树叶，我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一脚踩在那绿色的香樟树叶上，不料又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他们从拐角杀了出来，那个肥胖的女人以极快的步伐向前迈入，一脚踩到了那片香樟树叶上，那么准确那么果断，我站在他们身后，半恭着腰伸出去的手瞬间僵硬了，停在半空如同被冰封了一样。我一边往后退一边盯着那个胖女人的脚，嘴里念念有词词你看不到你看不到，你什么都看不到，你什么都没看到。后来我终于看明白了那只脚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我退到城楼下，靠在墙上，心里愤愤不平想这老女人你怎么不去日本做相扑运动员，跑到这来很我一个乞丐抢钱，真尼玛丢脸。我看到她给那男人照相，两人互换位置她下去系鞋带，我立马在心里骂道装你妈勒个逼，你捡就捡用得着这样吗？然而她系好鞋带竟然直接站了起来。我怀着欣喜若狂的心情等到他们离开，我目送他们走远，冲上去大叫一声：哈哈，这五十块钱是我的啦！然而当我真的冲上去，看到真相以后立马想哭了。真相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假象。我慢慢地从地上捡起来，把那四四方方的香樟树叶拿在手里，用颤抖的声音说，人生如此大起大落，太他妈刺激了。

    我把那五十块钱的代金券揉成团，准备扔进垃圾桶，但是我想了想又把它展开，慢慢地放到地上，又用脚踩了踩，我看它差不多平整了，就微笑着离开了，做完这些离开的时候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抬头向西眺望，高楼的阴影已经变得灰暗，香樟树叶的光泽褪去，对面南方旅社广告牌上的字变得模糊，太阳好像脚底抹油了一般，一眨眼就看不到它的背影了，我在南门广场完成了最后的巡视，终于没在地上看到任何和毛爷爷相关的东西，我抬头看了小天安门前的毛主席像，有一点惆怅涌上心头。马路边夜市上已经人来人往，开始热闹了起来，我知道不会再有人在小天安门下拍照，我决定离开。天桥下的少年正在拉他的二胡，我有点意外他身旁的音响里放的是小苹果，我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当然不是我尊重艺术家的缘故，我想弄个明白他拉的曲子是什么。他一边投入的拉着小苹果，一边用陶醉而又深情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他肯定把我当成了钟子期了，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我祖上八十一代都是乞丐，到了我这里依然秉承着祖上这一光荣的传统。

    在我的印象中102路公交车上的人似乎永远是摩肩接踵的状态，当然那天也没有例外，但是我很幸运抢到了一个座位，屁股还没捂热，迎面上来一个提着拐杖的中年人，他瘸着腿走到我面前，我无法避开众人关切的眼神，也无法假装自在地把目光移向窗外，我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接受众人赞誉的眼神。我想，老子以后也要自己做一个拐，出门的时候随身带上，坐公交的时候，拿着他就像拿着尚方宝剑，把它外身上依靠就像穿着黄马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