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恭与李师师

    ——读《古小说选》之三

    尉迟恭，字敬德，是唐初的一位著名大将，为人纯朴忠厚，为唐代开国立下不世之功，深得唐太宗的信任和喜爱。在民间传说中，他和秦叔宝并列为两大门神，逢年过节必为老百姓请上大门，画图流传至今。他的故事很多，但在书中却选了这么一段：

    太宗谓尉迟公曰：“朕将嫁女与卿，称意否？”敬德谢曰：“臣妇虽鄙陋，亦不失夫妻情，臣每闻说古人语：‘富不易妻，仁也。’臣窃慕之，愿停圣恩。”叩头固让，帝嘉之而止。

    皇帝要招他为驸马，他居然拒绝了。寥寥两句对话，却说尽古今传统最完美的道理。相传人们唾骂的陈世美抛弃妻子秦香莲，有很大程度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攀龙附凤，利益成为他最终的追求。而尉迟恭不屑，他的高官厚禄是凭自己的本事和功劳挣来的，不是靠吃软饭和裙带关系来获得。这是为人的价值观根本不同之处。又《三国演义》中刘备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之类，至今被某些市井豪杰奉为圭臬，于是派生出“重色轻友”的流言。这与西方“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价值观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反显出一股流氓腔。然而，尉迟恭的理由却把中国传统的道德观更上一层楼，甚至使西方的爱情观都为之逊色。因为尉迟恭说的不仅是人间的情爱，更是一种有中国士大夫品位的理念。纵然，在现代社会中，妻子或丈夫不是不可以变更的，但不是随便就可以换的，特别不能单纯以经济环境的好坏为标准。这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看当事人思想中道德含量的比重了。当代一些政治或经济暴发户频繁换妻现象，都声称是感情发生问题，其实与感情无关，而是人品问题。

    尉迟恭是一员武将，对问题的看法简单直率，没有那么多的“辩证”。这类人理解并信奉的道理，融化在血液中了，他们一事当前考虑的是存世的道理而不是自身的利益，在现在一些人看来，可能近乎迂腐，但却实实在在是一种可贵的品格。

    此段故事摘于《隋唐嘉话》。据有关资料，《隋唐嘉话》撰者唐代刘餗字鼎卿。彭城(今江苏徐州) 人，生卒年不详。史学家刘知几之子，著有史例、传记等传于世。《隋唐嘉话》记载南北朝至唐开元年间历史人物的言行事迹，以唐太宗和武后两朝为多。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里的某些史实，即取材于此书。所以在《资治通鉴》中，我们还会再见到这段故事。虽说它属笔记小说，却没有怀疑其真实的根据。

    如果说尉迟恭固守自己的道德理念，那么北宋时期的青楼女子李师师就另有一番气节了。书中《李师师外传》专门描述了宋徽宗与李师师的一段情缘，他们的初次见面显得很是有趣。皇帝在后宫也有审美疲劳，于是出宫寻花问柳。皇帝不是一般人，那卖油郎尚可独占花魁，皇上当然不会流于平凡，在内侍的点教下，扮作富商悄悄奔色艺双绝的李师师而去。然而，见名妓是有规矩的，在经过小吃、饮茶、沐浴、喝酒等一系列繁琐而令人难耐的程序，终于在长时间等待后方才见到李师师。而李师师对宋徽宗却冷若冰霜，不屑一顾，竟自顾自弹奏瑶琴，几曲之后，天亦将明，宋徽宗只得打道回宫。但是他领略了青楼文化，被李师师所迷恋，越发如醉如痴，放不下心了。后来，这种宫廷丑闻都半公开化了，一次后宫宴会，韦妃悄问那李家姑娘到底如何得圣上欢爱？宋徽宗答：没别的，你们百人换上素服，她若杂在其中，迥然不同。那一种幽姿逸韵，完全在容色之外。可见宫廷贵妇在一切条件都优裕的情况下有时候却难于匹敌一介青楼，不能不说一个人的个人魅力的影响常常会大于其社会地位的高下和物质条件的优劣。

    李师师的最终结局，书中描述别有深意。当时金兵犯境，河北告急，李师师将所有金钱捐赠，以助军饷。后请示上皇出家为道姑。不久，金兵攻破北宋首都开封，金军统帅点名搜捕李师师。后在汉奸张邦昌的协助下，李师师被捕获。再之后，李师师怒骂汉奸张邦昌，吞簪自杀而亡。据传，被金兵俘虏监禁的徽宗赵佶，听到李师师的死讯，极为伤痛，写了一首诗悼念她，曰：苦雨西风叹楚囚，香销玉碎动人愁。红颜竟为奴颜耻，千古青楼第一流。关于李师师的传说历史上还有一些，如她和当时的才子周邦彦曾有词曲和情感的交流，她还钟情于梁山好汉浪子燕青等等，更丰富了她的人生传奇。

    《李师师外传》原出于清人所编的《琳琅秘室丛书》，但不知原作者姓名。鲁迅在他所编的《唐宋传奇集》中选录了这篇，足见也是认为此篇有其推广和研读价值的。

    妓女现象是人类社会赘生的一个怪胎，古代社会有，现代社会也有，从东方的青楼院到西方的红灯区，即使是当代热词“包二奶”也是此种现象的一道支流，可谓古今中外，无不涵盖。妓女现象的本质就是性交易，它和经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其中又包含着与性自由相关的性文化内容。如果从性交易或色交易的角度来说，有些合法的婚姻也不能撇清这个概念。譬如前段时间，有硕士学位的美女发征婚广告，指明非千万富翁不能应征，意即她的身价千万以上，不过是将其学历和容貌统统打包于性中一并上市了。不过，我们不能对此过份批评，因为她有她的自主权。至于那些被包的二奶三奶，完全是典型的色钱交易就没有什么短长可论了。问题在于妓女虽然受到人们的道德鄙视，但她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想和品格。西方名著如《复活》中的玛斯洛娃，《茶花女》中的茶花女等就强调她们所有的个性和品格，而中国的李师师、柳如是、董小宛、李香君、小凤仙……等等不仅有思想有个性有品位，还和政治风云连在一起，其正义感在历史记载中留有一席之地，就更不容易了。

    从一种社会道德理念出发，尉迟恭拒娶皇女不通过婚姻来谋求更大的利益，李师师虽以色为生却不作有损信念的交易，应该说都是极难得的。对他们的探索理解，或许也会促进我们对社会对历史对人生有更深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