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没有战争,没有灾难,我同样看到一个个传统节日的淡化、消失。
我特担心老家过年的风俗变了,偶尔电话问起老家人来,他们以不容质疑的口气告诉我:那种习俗是老辈传下来的,当然在延续,只是气氛淡了许多,希望你能回去过个年。我应允着、回忆着、感动着。
小时候,乡下过年的味道确实有意思,浓得像一坛存封了多年的老酒。唉!我多想回乡下再过一个年,遗憾父母都不在了,老家属于我的更多的只是精神符号,怕是今生难有机会去乡下过个实实在在的年了。
我生于乡下长于长下,乡下过年的趣事丰满了我童年、少年的生活调色板,也正是这些趣事滋养着我迈向一个又一个新年。
大年三十那天,吃过年饭,大人们叮嘱孩子们别乱讲话,我们应允后便如开心的精灵、脱缰的野马到村前屋后玩耍,没人管我们去干什么,就算犯点小错,也没人呵斥,可尽心尽情地乐个够。
我们围在某个墙根下、草垛边乐呵呵地神侃,都是谈些井里之蛙的见识,也会放些捡来的爆竹,“叭——”的一声脆响,炸开那个时代特有的菜色笑脸,稚嫩的心却如同纯净的云朵飞扬。
那一天,年味十足,“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连空气里都散发着节日的气息,不论刮风、下雨、落雪,拜年无阻。每家鞭炮开门大吉后,天大的事情就是笑容可掬地接待来拜年的客人。一声“拜年了!”原汁原味,没有任何阻隔,能让整个田野、小溪听得真真切切。晴朗的日子,甚至能传送到藕池河的对岸去,因为我们时常能听到对岸传来的恭贺声。
拜年,虽然不停地植入了现代色彩,却不能不说它是一种积淀了数百年的厚重文化,是亲人、朋友、邻里之间,一种心灵的交流,它几乎达到了方方面面、边边拐拐。那种虔诚,那种执着,现代人可能品不出个中味道,只是感觉好玩、好笑。
说起来,拜年是一项简单的礼仪活动,其中唯一的技术含量就是,嘴巴勤快一点,声音甜一点,每到一家,叫声长辈好,给您拜年来了,再象征性地小坐片刻,接支烟,吃些瓜子、花生之类的食品,或喝碗芝麻豆子茶,就得赶往下一家,否则一天时间还不够用。当然,我们村小,二三十户人家,跑得快的,大半个上午就将全村转个底朝天。
乡下还有一个说法,“拜年要赶早”,差不多天刚蒙蒙亮,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就传来远远近近的“拜年”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开门爆竹声,散入春风满村庄。在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头,一定有孩子们单薄的身影,在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丈量着拜年的乐趣。
多年以后,一不小心,我到了大都市广州工作,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刚参加工作那阵,我的母亲还健在,每到过年时,都市依然挡不住我的意念红杏出墙,虽然要坐十几个小时人满为患的火车,虽然待在老家的时间只有两天三天,我也会带着疲惫和兴奋匆匆往家赶,因为那里有我的母亲,那里有城市所没有的隆重而又热烈的过年习俗,就是只闻一闻那传承了几百年的甜酒就可以醉倒。
近年来,随着现代通讯技术的快速发展,以短信、电话为首的网络部队迅速压过来了,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城市,传统的拜年方式纷纷倒下,根基铲平,土崩瓦解,显得很荒凉,像是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打、砸、抢”式的洗劫,过年的气氛比过去更淡了,人们不会因为在人前说错话而提心吊胆,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那些在乡村所忌讳的词语。
渐渐的,随着年轻人一批又一批地外出工作和生活,乡村的长辈们曾经的那些颐指气使与不可一世都也灭了。往日庞大、生气勃勃的家族变得暮气沉沉。当一切以整体的方式沦陷,便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诞生。总体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时间,也是观念以及心态。很多年轻人过年不回老家了,他们利用难得的假期开启了他们的异域之旅:欧美或黑非洲。新年在别处。年轻人感受着不同季节里的年味。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圣诞节、情人节悄悄地登陆了,可惜,洋节林立均是以中国传统节日的淡化为代价的,多少个像“过年”这样的传统节日,都被洋节的大潮淹没了。一些文明在延伸,另一些文明在掩埋,给未来留下了宝贵的考古可能。按传统节日目前在中国淡化的速度,再过一百年,怕是找不到片言只语关于“拜年”的记载。再过一千年,怕是“过年”这个名词也只能到词典里寻找了。再过一万年,寻找龙灯、春联怕是只能参观考古遗址了。那么,春节等千百年来演绎的风土人情也会随之消失吗?当然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正确的答案。
我失笑起来,我们竟成了传统的合法的破坏者……
作者简介:我有空时会写写文章,并且我相信,这种陋习会持续到我生命最后的日子。我写着一些很琐碎的心情,故事,故乡,故人,但我不会把不属于我的套在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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