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年轻人》第四十四章

第44章 说服钉子户

黄凤秋就是郑紫旺说的三个钉子户之一。

他家住黄岩村，与不久前被枪毙的刘玉峰家，相隔三里地。去年秋后刘玉峰抵制交公粮时，他也参加了。虽然最后他选择了忍耐，按时缴纳了公粮，心里仍然很不服气。刘玉峰被枪毙后，他才感到跟八路军作对没有好结果，所以才老实了一段时间。

最近，他的思想又发生了变化，原来他有一个亲戚在国民党军队中当排长，几天前那个亲戚来他家串亲，在吃饭时告诉他：“蒋介石任命的河北省主席鹿钟麟，已经从武汉启程，经山西向冀南赶来。”他那个亲戚还说：“鹿钟麟到冀南来，名誉上是协助八路军抗日，实际上是为了和共产党作对，限制八路军的发展。”

本来，他的亲戚只是随便说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他却由此联想起了很多。他敏感地意识到，只要鹿主席一来，冀南就变成了国民党的天下，共产党就要吃不开了。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向以前整过他的人发起反击。

亲戚走后，他便开始在村里四处宣传：“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钟麟，马上就要来到冀南了。他可是蒋介石亲自任命的。你们还不知道吧？蒋介石派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限制八路军的发展。从今往后，共产党、八路军就吃不开了，他们就要倒霉了。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向以前整过我们的人报仇雪恨。”

在他的搧动下，村里的几个富户开始纠集起来，与共产党的村干部对着干。村干部多次对他们进行教育，他们不但不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越闹越凶。

这天上午，魏全贞带领几个“冀游”战士来到黄岩村。他要按照与郑紫旺商定的，以“河北民军”的身份，说服这几个钉子户。他首先来到村干部家，向村干部了解了黄凤秋的情况，然后便由村干部陪着，向黄凤秋家走去。

黄凤秋的住宅十分气派，高大的门楼古色古香，两扇黑漆的大门非常坚固。来到黄家大门前，村干部用手一指，说：“这就是黄凤秋的家。我去敲门。”说完，便走过去叫门。

出来开门的正是黄凤秋。村干部指着魏全贞，介绍说：“这是河北民军的魏营长。”

黄凤秋一听，立刻满脸堆笑，他慌忙把魏全贞拉进家里，并给他斟上茶水，然后才向魏全贞诉苦说：“魏营长，我可把你们盼来啦！我们这里的大户人家，都被共产党和八路军欺负苦了。”

魏全贞不动声色地问：“他们怎么欺负你们啦？如果他们真的欺负了你们，我一定为你们做主。”

黄凤秋说：“首先，他们的政策不公平。那些穷小子种了我们的地，当然应该由他们自己交公粮。可共产党却胡说什么‘谁的地谁拿粮。’硬要我们替那些穷小子交公粮。你说说，这还有天理没有？”

魏全贞故意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才说：“我倒觉得，人家共产党没有错。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我们的共同敌人是日本侵略者。蒋委员长也曾发出命令：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你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多出一些钱和物，有什么不应该呢？”

黄凤秋：“话虽然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他们的政策不公平，我们应该按照国民党的政策办，不能由着共产党胡来。”

魏全贞严肃地说：“我再说一遍，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不论共产党和国民党，都是抗日的队伍。国共两党联合作战，是大势所趋。我们的杨秀峰司令已经来到冀南，正在和徐向前、邓小平等八路军首长，在南宫洽谈合作事宜。杨司令还参加了共产党的抗日政府，并担任了冀南行政主任公署的主任。我们冀西游击队的总司令张荫梧，也和共产党、八路军合作得很好。他多次夸奖共产党的政策得民心，顺民意，有号召力。……”

黄凤秋听后，心里十分不服气。他想：“这魏营长怎么胳膊往外拐，替共产党说话，跟共产党穿一条裤子？看来他还不知道鹿钟麟就要来我们这里的情况。我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让他知道我们马上就要扬眉吐气了。”想到这里，他马上反驳说：“你说的这些都与我们的情况不符。我了解的情况是，鹿钟麟担任了河北省政府主席，马上就要来这里主政了。他是蒋介石亲自任命的，是代表国民党来的。也就是说，他是专门来对付共产党的。”

魏全贞严肃地说：“你错了。鹿主席不是来对付共产党的，而是来协助八路军抗日的。”

黄凤秋听后大吃一惊。这和他事先了解到的情况完全相反。然而他又不能不相信，因为这是他信任的人，河北民军的魏营长说的。于是他半信半疑地问：“怎么会这样呢？国民党不是富人的党吗？蒋介石不是专门为富人撑腰吗？为什么他们也和共产党穿一条裤子？”

魏全贞郑重地说：“因为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八路军也是抗日的队伍，他们是友军，是兄弟部队，而不是敌人。鹿钟麟主席这次到冀南来，走的是西线，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太行山上八路军的保护。彭德怀等八路军领导人，也都爽快地答应了鹿主席的请求，并正在全力保护他们一行人的安全。你想一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鹿主席怎么能和共产党作对呢？”

“这……”黄凤秋听到这里，不由得低下了头。

魏全贞接着说：“目前，鹿主席已经到了太行山八路军总部，正在和总部的彭德怀、刘伯承等首长会谈。以上事实都表明，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合作，只能越来越好，而不可能倒退。”

黄凤秋又试探着问：“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只能受共产党的窝囊气啦？”

魏全贞又开导他说：“我认为这是你的思想有问题。难道为抗日多出一些钱和物就是受气吗？你这种想法也未免太狭隘了吧？”

黄凤秋：“共产党什么事都跟那些穷小子站在一起，什么事都跟我们富人过不去。难道国民党能听之任之吗？”

魏全贞：“我倒不认为，站在穷人的立场上有什么不好。难道处处站在富人的立场上，来欺负穷人才好吗？”

“我也没说让他们欺负穷人。至少他们应该把穷人和富人一视同仁吧？”

“共产党能够不计前嫌，与我们国民党合作，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总不能要求过高吧？通过和共产党的接触，我发现他们对我们是真诚的，是服从了抗日这个大局的。目前，全国人民一切为了抗日，一切服从抗日。你们也不应该斤斤计较，也要为抗日这个大局，作出一些牺牲。”

黄凤秋只好说：“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服从。我以后不跟共产党搞对抗啦。”

魏全贞高兴地说：“这就对啦。你能这样顾全大局，我和共产党都很感谢你。”

黄凤秋马上说：“这是你魏营长来说的，我才愿意服从。如果是共产党的人来，就是说几天几夜我也不会听。”

……

说服黄凤秋后，魏全贞立刻赶进县城，向郑紫旺介绍了说服的经过。郑紫旺听后，激动地说：“看来总部首长的决策就是英明，我们派了好几拔人，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都没有做通。可你一到那里，马上就做通了。”

魏全贞笑着说：“他是把我当成国民党的人了。所以才肯听我的劝说。”

关于冀西游击队的来历，和他们的司令杨秀峰的身份，郑紫旺也有很多疑问。听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魏营长，冀西游击队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却又隶属于国民党的“河北民军”，归张荫梧指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魏全贞说：“这个问题，可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郑紫旺说：“那你就详细介绍一下吧。”

“好。”魏全贞清了清嗓子，然后便慢慢地介绍起来：“我们的杨司令和河北民军的总指挥张荫梧之间，有着一段很复杂的历史渊源。要想说清他们的关系，还得从头说起。”

郑紫旺：“我正想听听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呢。”说着，掂起水壶倒了一碗白开水，放到魏全贞面前。

魏全贞端起水碗，试着喝了一小口，发现太烫，又放回桌子上，然后便开始讲起来：“早在‘一二九’运动中，我们的杨司令就与冀中地方实力派、博野“四存中学”校长张荫梧有交往。张荫梧很钦佩杨司令的学识和品德。平津失陷前夕，杨司令根据北方局负责人林枫的指示，率领天津的部分流亡学生，经青岛、济南、郑州，于九月初辗转到达太原。随后，北方局负责人刘少奇，指示他继续发展与张荫梧的关系，并向他介绍说：‘张荫梧现在是保定行营民训处主任。你以前和他有过交往，他对你很钦佩。你要尽快赶回河北，争取以保定行营民训处的名义在那里组织游击战争。’杨司令听后，便又赶回了河北。

“当时，张荫梧正准备成立河北民军，以借抗日之机东山再起，故极力笼络进步力量。杨司令来到保定，张荫梧欣然委任杨司令为冀西民训指导特派员。随后，杨司令便赶往冀西赴任。那时，日军正沿平汉线向南推进，国民政府赋予特派员在沦陷区任免县长、组建武装等权力。这是杨司令取得成功的第一步。

“此后，保定危急，张荫梧率领保定行营民训处向南撤退，经磁县一直撤至山西陵川。杨司令与张荫梧失去联系。这期间，杨司令又组织了一批平津流亡学生，并由北方局和八路军驻太原办事处派了部分军政干部，于十月四日在井陉城正式成立了特派员办事处，即冀西民训处。

“这时，国民党正面战场接连失利，地方政府官员纷纷南逃，河北正陷入无政府混乱状态。杨司令的冀西民训处，就成为国民政府半政权性质的权力派出机构，有督导各县政府动员和训练民众、组织武装、开展游击战争的责任。杨司令和河北地方党便充分运用民训处这个‘正统’合法的机构，紧张地组织开展救亡工作，从而也使该机构完全置于共产党的领导之下。中共平汉线省委即按北方局指示，以民训处名义开展工作。他们由北而南，抢在日军占领前向各县派出工作团，工作区域越来越大。

“在正太路南，民训处以收编的部分国民党军溃兵和临城、内邱两县保安队为基础，正式成立了冀西游击队（简称冀游），杨司令兼任总队长，八路军一二九师派余伦胜担任副总队长。他们与八路军配合，通过收容溃兵、争取民团、镇压汉奸、成立战委会、筹建抗日民主政权等一系列工作，很快打开了局面。到一九三八年初，北起井陉，南至沙河，各县抗日政权和抗日武装先后成立，冀西抗日根据地初步形成，冀游也扩大到十二个大队、一千余人枪。

“为和张荫梧取得联系，杨司令派人南去联络，并请张荫梧回河北抗日。当时，行营民训处已改为河北民军总指挥部，张荫梧再一次委任杨司令为河北民军冀西民训指导特派员，兼河北民军冀西游击区司令。冀西游击总队部遂改为河北民军冀西游击区司令部。一二九师先后派吴杰、尹先炳和秦基伟任副司令，协助军事指挥。这样“冀游”冠以河北民军的帽子，以民训处领导的统一战线形式的武装出现，对争取分散的地方游杂武装进入抗日阵营极为有利。

“这个时期，杨司令在党内先后担任平汉线省委、冀豫晋省委和冀南区党委委员，分工负责政权建设和统战工作。由于其党员身份在当时尚属秘密，这一切便都以特派员和司令的名义，通过民训处和冀游公开去做，从而最大限度地发展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就是我们冀西游击队，虽然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军队，却隶属于‘河北民军’，隶属于张荫梧的历史渊源。”

郑紫旺听完后，忍不住笑着说：“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故事呢。”

“是啊。”魏全贞说：“历史本来就是复杂的。”

郑紫旺由衷地说：“听了你的讲述，我更加佩服我们首长的高瞻远瞩。这可真是‘对症下药’啊！”说完，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

魏全贞很快又收住笑容，认真地说：“我建议，咱们再接再厉，立即开始做谭会文的工作。”

郑紫旺说：“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

第二天上午，魏全贞便带领冀西游击队的三名战士，赶到上官镇，准备和谭会文会谈。

谭会文的情况和黄凤秋差不多，也是对红军“斗地主，分田地”的政策不满。抗战爆发后，八路军虽然不“斗地主，分田地”了，但仍然推行“减租减息”的政策。他认为，八路军依旧是站在穷人的立场上，跟富人过不去，所以他对共产党也抱有很深的偏见。由于上官镇与游春贵的地盘相连，他就找到游春贵，求他为自己撑腰。游春贵立刻就答应了，并告诉他：蒋介石任命的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钟麟，很快就要来冀南上任。冀南很快就成了国民党的天下。

谭会文一听，心里十分高兴，但他并不想依靠国民党，因为他对国民党的表现很失望。日军一开始侵略，国民党就丢了东北三省，继而又丢了上海、南京、徐州，长沙等大城市，紧接着又把大半个中国都丢给了日本人。他从国民党这些败绩中，认定国民党不能主宰将来的中国，主宰将来中国的一定是日本人，所以他真正想依靠的是日本人。由此可见，他根本就没把共产党、八路军放在眼里。……听了游春贵的话，谭会文更加坚定了对抗共产党的决心。他回到村里，便召集村里的几个富户，开始抵制共产党的政策。

从那时起，村干部召集开会，他不去；给他布置行动，他不执行；还到处散布谣言，制造混乱。总而言之，他是处处和共产党的村干部对着干。

魏全贞和“冀游”的几个战士，还未走到他家大门前，就有人跑去通知了他。谭会文一听，慌忙赶到大门外迎接魏全贞。他虽然不想依靠国民党，但他也不想得罪国民党。他迎上前去，紧紧握住魏全贞的手，热情地说：“欢迎魏营长来我家作客。魏营长，请进。”

“谭先生，你请。”魏全贞跟随谭会文走进了他家。

大家进了他家的堂屋，分宾主落座后，魏全贞才问：“听说你一直跟共产党的村干部闹别扭。是真的吗？”

“是真的。”谭会文笑着说：“这不正符合你们国民党的心意吗？”

魏全贞沉着脸说：“你错了。这不符合我们的心意。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和共产党联合抗日，一致对外。这才符合我们的心意。”

魏全贞这一番话，大大出乎谭会文的意料。他低下头沉思了一下，依然坚持说：“我不相信国共两党真够真诚合作，能够长期共处。别看你们现在和共产党合作得很好，似乎很亲密，可这都是表面现象。你们和共产党早晚要分道扬镳，甚至还会大打出手。我说这话你信不信？”

魏全贞大声说：“我不信。只要国共两党都能以抗日为重，一切服从抗日这个大局，就一定能够长期合作下去。”

谭会文冷冷一笑：“我认为恰恰相反。咱们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一山难容二虎’。也就是说，国共两党不可能长期和平共处，将来你们必有一战。而且我还认为，你们国共两党谁都不能主宰将来的中国，主宰中国的必定是日本人。所以我一不靠共产党，二不靠你们国民党，我要依靠的只能是日本人。”

听了谭会文的话，一股怒气涌上魏全贞的心头。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心中的火气，神情严肃地说：“别忘了，你是中国人！”

谭会文马上说：“我当然知道我是中国人。中国人有一句俗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魏全贞提高声音说：“如果是在平常时候，你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错。可现在是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每一个有良心、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应该为抗日出力。可你却坚持‘有奶就是娘’的原则，厚颜无耻地要依靠日本人。这未免也太低级了一点吧？”

“这有什么低级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吗？就拿你来说吧。你出门在外，东奔西走，不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混个官做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魏全贞感到跟这种人讲道理，确实是对牛弹琴。这样的人跟低级动物没有任何区别。于是，他朝周围的几个人一挥手：“咱们走。”说完，便带领大家走出了谭会文家。

不过，他们一行人并没有回县城，而是从县城西面三里地处直接向北，赶到了县城西北方向的杨怀庄。他们要去做那个商人汪延海的工作。

汪延海自幼跟随父亲在外面做生意。几年前，他父亲因为年纪大了，便把做生意的全套家当交给了汪延海，让他接管了自己的生意。那时，正值日本侵略我国东三省，并逐步向华北渗透，再加上内地军阀混战，局势越来越混乱，很多生意人都因为惧怕战乱，回家不干了。而汪延海不仅没有回家，还趁国内局势混乱，许多商人都回家不干的机会，冒着危险抓紧做了几笔生意。他凭着自己的胆大心细和一套精明的生意经，使生意越做越大，逐渐迈入了富人的行列。他虽然已是富人，虽然他也对共产党的政策十分不满，却没有投降日本人的想法，他只是想依靠国民党与共产党对抗。所以，当魏全贞把对黄凤秋讲的那些话，又对他讲了一遍时，他马上就想通了。他低下头小声说：“既然共产党和国民党成了一家人，我哪还敢跟他们对抗呢？”

魏全贞高兴地说：“这就对啦。你以后不光不能和共产党作对，还要积极支持共产党，配合他们的一切行动。”

汪延海低声说：“我听你的。”

汪延海的工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做通了。

……

赶回县城，魏全贞立即向郑紫旺介绍情况。他说：“黄凤秋和汪延海都被我们说服，只有那个谭会文，仍然顽固不化。另外，他还有很严重的投日倾向，我们必须对他严加防范。”

冯卫东问：“那怎么办呢？抓起他来？”

魏全贞说：“不用。对他多加提防就行啦。。如果他继续进行破坏，再对他严厉打击。”

“好。”郑紫旺接着又说：“和国民学军队的摩擦问题，还需要你再做做工作。”

“我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