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薄

天气像打翻的茶盏，忽而泼出滚烫的碧螺春，忽而倾下冰镇的梅子汤。前日还蒸得西湖如冒热气的藕粉羹，转眼寒气自钱塘江溯游而上，把满城温软春色冻成半透明的冰糖葫芦——糖衣脆生生裹着未醒透的山桃骨朵，教人含在舌尖既怕化了又怕碎了。

玉兰树举着白瓷酒盅与天公对饮，醉醺醺抖落一身月光鳞片。暖流过境时，连教室墙根的水渍都蒸腾成金鱼吐的泡泡，在玻璃窗上追逐嬉闹；寒潮折返那夜，雨丝却化作万千银梭，把暮春光影织回灰蒙蒙的茧。晾在阳台的校服领子，昨日还似晒蔫的猫耳朵耷拉着，今晨竟凝了层霜糖似的潮气，摸上去像触到青鲤鱼未褪尽的冰鳞。

卖栀子花的婆婆说这天气是断桥残雪未了的棋局——白娘子与法海对弈到中盘，一子暖阳化开雷峰塔檐角，一子冷雨又冻住三潭印月的涟漪。梧桐絮乘着暖风刚跳完圆舞曲，转眼被浇成湿漉漉的棉絮，粘在青石板缝里，仿佛西泠印社的篆刻刀漏了半笔朱砂印。

茶楼檐角的铜铃最知冷暖，热浪涌时叮咚似钱塘潮信，寒雨骤时呜咽如孤山鹤唳。八哥鸟啄着笼中铁枝，忽学卖货郎悠长的"定胜糕哎——"，忽转成老中医咳嗽着念"春捂秋冻"，倒比气象台的卫星云图更鲜活三分。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看窗外天色在孔雀蓝与蟹壳青之间翻覆，恍若谁失手跌碎了青花瓷瓶，泼染得人间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