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杂感

    今天读巴尔扎克的批判现实主义力作《高老头》（傅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八年版），又有一些感想了。

    作者细致入微的描写巴黎的贵族豪奢极侈的生活，与贫民的简朴艰难，形成鲜明的对比。写面条商高老头的两个女儿嫁入豪门，仍然过着打肿脸充胖子的日子。更为变异的是，“碍于面子与虚荣心”他们轮番榨干了高老头的钱财和身体。然而公众场合是耻于认父的。

    “有财便是德”的社会里，在高老头底细模糊不清并且兜里有几个子儿的时候，伏盖太太称他为“高里奥先生”，不啻如此，而且伏盖寡妇暗恋仰慕高老头了，以为理想中的配偶当如此“精壮结实”。

    女人天生猜疑。经过一步步探索研究，发现高老头“浪得虚名”，这时伏盖太太改口了，称他为“老雄猫”。后来索性叫高老头了，这家伙居然沦落到搬去四楼住宿，食膳不过四五十法郎而已。伏盖公寓，模拟出了一个等级社会。

    截至《初见世面》为止，故事分两条线索开进：一是读法律专业的大学生拉斯蒂涅，一是伏盖公寓的高老头。

    拉斯蒂涅出身贫寒，二十一二岁。幻想跻身“高等社会”，于是乎“象一切有志气的人，他发愿一切要凭自己的本领去挣”，不仅巴望攀权富贵，且攀权附贵妇人。

    接近上流社会的人物，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各种开销和排场需要钱。他写信到家里面给母亲，求助结交之资，不能自食其力的大学生一向这样干。写信的时候非但不会透露事情，反而不忘大肆渲染一番未来广阔天空的场景，顺便把熊姐妹牵扯进去。

   “做弟兄的多多少少骗过姊妹的钱”，不幸的是，用表多久，就证实了“我一定成功”不过是“赌徒的口头禅”。

    高老头呢，由于挚爱的妻子早死，终身不娶，因而把全部的爱嫁接到两个小天使的身上，差不多有求必应，如来转世。两个女儿甚至要了作父亲的身家性命的时刻，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他不求回报，无条件的给予。硬要加一个条件的话，女儿以微笑作为“回敬”，他能够为此赴汤蹈火，倾家荡产。

    我用了两天的时间，把高老头彻底读完了。但是真正彻底读懂，就是一桩极其困难的事情。例如，最后两段：

    “现在咱们俩来拼一拼吧！”

    “然后拉斯蒂涅为了向社会挑战，到特.纽沁根太太家吃饭去了。”

    只好写了句似是而非的评语：“上帝做不了命运的裁判。它不必为你负责。”口吻极像老公务员波阿莱先生，会发表意见，但绝不能期待他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话。

    法律专业的大学生拉斯蒂涅，二十一岁的青年，他渴望冲进上流社会的海里，成功地沐浴一番高等社会的气息。他“还相信一些东西，譬如说，相信一个女人的爱情，相信那些弄得你七荤八素的荒唐事儿。”思想中还存有没被巴黎俘虏的东西。

    好多出身贫寒的年轻人，都有一个勾引贵妇人的梦。梦想的实现，基于先前的价值观奄奄一息，宣告破产。如同司汤达在《红与黑》中描写的于连，此类故事不绝如缕。

    拉斯蒂涅比较幸运，他不过是受到良心的审判与监视，不至于到了忤逆社会，锒铛入狱。到了高老头气急败坏，急火攻心导致脑溢血的紧要关头，他没有心思陪特.纽沁根太太参加鲍赛昂的舞会，足见良心未泯。

    高老头生命垂危，日薄西山。最后那些痛苦的日子，拉斯蒂涅忙前忙后，悉心照料着他。最终：“他瞧着墓穴，埋葬了他青年人的最后一滴眼泪，神圣的感情在一颗纯洁的心中逼出来的眼泪，从它堕落的地下立刻回到天上的眼泪。”

    为了他没有完全堕落的灵魂，值得举杯。

    至于高老头，他的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的两个“天使”般的女儿，百无禁忌的吸干了他的全世界，他从一个大腹便便的面条商，被毫无节制的索取，为伊消得人憔悴。

    然而高老头无怨无悔，只要他的倾家荡产能使两个女儿在奢侈浮华的生活里感受到快活，一切都是值得的，要是有一个“亲热”作为“回敬”，他便乐不可支。

    这种无条件的给予，造就了两个遗弃他的宝贝女儿。他们，但高老头从不抱怨什么，他把全行家当拿去当铺当了，目的是为了大女儿在舞会上出尽风头。

    我都不忍心批判，这样的爱是对自己的犯罪。由于颜面问题，娜齐的尊府是不接见高老头的，糟老头子的出现有损他的尊严。

    像这样奇形怪状的事情，中国创造性的继承过来了。中国的“高老头”们省吃俭用，为了女儿的虚荣心付昂贵的“苹果”价，但是他们去学校看望的时候，女儿们的样子似乎在说“这是谁，灰头土脸的要干嘛！”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高老头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两个女儿得到应有尽有的满足。要他杀人害命也未尝不可，倘使女儿们需要再他的胸口上跳舞才会快乐，他会咬着牙齿说，来吧，宝贝，我的胸脯此时与你的脚底竟然如此亲密。 

    生死，不在他的思想范围，是否应该，根本没有想过。直到将赴天国之际，他还在欺骗自己：“她们会来看我的。”这是愚爱。然而，连影子都未曾出现。 

    他一辈子都在蒙蔽自己，认为女儿是爱他的。临终还在祈祷女儿会看他一眼。转而说出了一生都害怕的话：我要抗议。 

    “长叹一声”后，他去了。那一声长叹，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