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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任务猪

时间:2017-02-13   作者:夷陵老彭 录入:夷陵老彭  浏览量:854 下载 入选文集

    明天我们家就要交任务猪了,父亲母亲忙于请人,借兜杆子,准备捆绑的绳子,遮阳的旧衣服,防雨的塑料布。逢人便讲,明天就抬猪子,交任务猪了。

    毕竟交任务猪是件很高兴很荣耀很体面的事情。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农村喂个猪子,响应号召,先交给国家做贡献,表明这户人家能干,被人看重,令人羡慕。父母喜颜于表。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请来帮忙的定楷堂哥(和父亲年龄相近)就来了,当时我还小,也起床了。他们要趁早上天气凉快把猪子送到食品所去。

    兜杆子抬猪子是一件技术活加体力活。兜杆子是用两根5—6米的平行木杆加上固定在两头的横档组成的架子。抬猪子是在兜杆子中间用棕绳子做成兜子把猪捆绑,俩人一前一后肩扛着走。我们那个地方是丘陵,路窄,上坡下坡,一人不注意,两人配合不协调,就会导致人仰马翻。

    父亲、堂哥、母亲把猪子捆绑在兜杆子上后,父亲和堂哥就“嘿嚯,嘿嚯”地上路了。

    走了一会儿,我听见母亲对着被抬走的猪子不停地叫唤:“啰---啰---啰---”我分明看见母亲在掉眼泪。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时候,我能帮母亲做事最多的是寻猪草。那个时期,田还没有下放到户,农民打的粮食也是集体的,集体分多少就吃多少,交足国家公粮后,分到户的就没有多少了,所以小时侯总吃不饱,总感觉饿。人都没有吃的,自然猪子吃的只有猪草了。如果有的话,有时也给猪子吃点红薯、土豆、麸皮之类的“粮食”,给猪子催点膘。

    喂猪是农村妇女们的事情,就像带娃、洗衣、做饭一样。猪子一顿不吃就会嗷嗷叫,我看到母亲忙的最多的是挖地种菜(人吃猪也吃),到山上打叶子,到荒田里寻猪草。到了晚上,母亲开始剁猪草,煮猪食。随着猪子的长大,食量越来越多,猪草的用量越来越多,寻猪草的难度越来越难。我们放学后,第一件事是帮母亲寻猪草,稍一躲懒,就会遭母亲的吵嚷。我恨不得猪子早日长大,但每天看到的还是原样,那时猪子达到任务猪要求须一年以上。寻猪草、喂猪成了一件农村最辛苦但又不得为之的活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我体会母亲交任务猪落泪的复杂心情。一种喂猪的艰难辛酸、依依不舍的情结和成就感的相互交织。

    猪抬走后,母亲开始收拾猪栏。然后准备中饭,等父亲他们回来吃。听母亲说,交任务猪要到很远的新场,那里才有食品所。来去要半天多时间。

    后来,随着年龄长大,我对交任务猪有了时代的认识。在计划经济年代,一切物资都要计划,买东西凭票供应,什么粮票、布票、食用油票等等。猪是重要的计划物资,农民自己喂猪是不能随便屠宰的,农民想吃肉,你首先要完成国家的任务,也就是说,交一头给国家后换取《屠宰证》,凭《屠宰证》杀另外一头,才可以自己吃。如果年终只能杀一头猪,也要保证半边猪肉交国家。当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执行,不敢越雷池一步,否则于农户于杀猪佬不利。任务猪有重量要求,必须达到120斤以上,国家收购任务猪实行国家定价,那时,三角多一斤,根据肥廋不同,分为一二三级,价格略有差别。任务猪国家收购后,主要按计划供应城里人吃肉。

    交任务猪要交给食品所专营。新场食品所是离我们家最近的食品所。说近也不近,有15华里。加上翻山越岭过淌,不说抬猪子,就是空手步行,单边也要2个小时。

    知了在中午时的叫声让人烦躁,让人不安。11点一过,母亲六神不定,总是边做饭边不停地张望,盼望父亲早点回来。眼看12点过了,饭早做好了,但不见父亲踪影。我和母亲倍感焦急,心里犯有嘀咕。等到下午一点左右,老远望去,父亲他们又把猪抬回来了。只见父亲和堂哥汗流浃背,脸色铁青。猪子喘着粗气,口里涎水唾得很长。父亲和堂哥卸下猪子后,人也散架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爬起来。母亲不知如何是好,突如其来的现实显得木然,愣了一会儿,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一脸的沮丧和无奈,没有说话。堂哥说:“差斤两”。母亲没有再问,招呼堂哥吃了饭。父亲没有吃饭,后来父亲病了3天。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家谁也不愿提起。但我一直想知道交不出任务猪的经过。后来堂哥说出了当时的情况。

    当天食品所交生猪的人不多,过称后我们的猪子毛重124斤,除了5斤食,离120斤差1斤,食品所收购员说不符合国家收购标准,退回,等长够斤两后再送来。当时好话说遍了,硬是不收。旁边的人也来打圆场,说能不能只除4斤食,把猪收了,免得又走十几里路抬回去,在路上天气热危险啊。最后食品所索性把门关上了。胳膊绕不过大腿。父亲把食品所的门捶得山响,像发疯似得狂叫:日你妈,老子不要猪了。堂哥安慰父亲说,气话没有用,猪子喂这么大不容易。等父亲气消后,俩人又往回抬。当时经过几次折腾,加上天气炎热,猪子热得不行了,后用水降温,用青蒿覆盖,才保住一命。

听完后,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充满了对食品所无限的仇恶和憎恨。

    农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农民不怕吃苦,不怕吃亏,不怕受罪,讲大理认宿命,天大的压力也扛得住。母亲又把这头猪多喂了两个月,做了一件稳当事,按照除10斤食的准备,第二次把任务猪交了。

    父母的任务猪终于交了,但一提到食品所,我心里老是阻得慌,一直于若干年以后。到底谁给了食品所高高在上的威仪?说了算的权力和狠气?他们掌握着生猪收购大权,收不收?除多少斤食?打几级?全由他们定。也掌握猪肉销售大权,什么时候供应?刀子怎么下?称往上偏一点还是向下偏一点?全凭卖肉者心情。

    后来,任务猪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食品所也倒闭了,人员也下岗了,算是给我父亲母亲的一点慰藉。

    话又要说回来,我们现在责怪食品所的人吗?似乎不应该,我们痛恨那个时代吗?似乎不可以。但记忆挥之不去,它告诉我们:有一段历史叫不堪回首,有一种猪叫任务猪,有一种经济叫计划经济。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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