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老王

路过赣州江西理工大学西校区，听人说这里是文革时关押“303”的地方。

“303”好熟悉的名字。1976年底，我从知青点招工进下垄钨矿，分配在下垄坑口井下工作。同班作业工人中，有个叫王梅生的，四十来岁，中等个子，脸色黄瘦，两颊有点塌陷，嘴角轻翘，双眼透露忧伤，工友们直呼他：“303”。过后，我怀着好奇心，探秘问津“303”，老王却避而不谈。1978年初，下垄坑口缩减生产规模，我和“303”老王调樟斗坑口，同住采矿工区宿舍，朝夕相处形同家人。

1978年5月，《光明日报》刊登了特约评论员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引发全国性的大讨论，启动思想解放运动。随后，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彻底否定了“两个凡是”的方针，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这个口号，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揭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

此时，我觉察老王性情有变，说话敞露着笑声，便没事找事的与其交谈，他也慢慢地打开了话闸，讲述“303”的来龙去脉。

老王说，文革初期，在赣州发生了一件家喻户晓的大事：1967年2月4日晚，赣州一中红卫兵组织“八一战斗队”的宣传委员舒北斗等14名学生，把该校地主出身的历史老师曾广渊等3名“牛鬼蛇神”找来，强迫他们跪下，拷打逼问他们所谓的开黑会策划反攻倒算的问题。曾广渊哪敢承认，再三辩解他们没有开会，因此遭到毒打。曾广渊因被人用铁管敲打头部，当场昏迷。

当晚，舒北斗等人将3名教师押送市公安局处理，曾广渊因伤势过重，死在公安局接待室门口。因为涉及命案，3月14日，赣州市公安局为此拘留舒北斗。

一个多月后的4月16日，江西冶金学院（现江西理工大学）“东方红”战斗团、赣一中红卫兵等数千人来到市公安局，强烈要求释放舒北斗。公安局在军分区的支持下，以舒北斗打人致死为由拒绝放人。红卫兵则针锋相对的提出，舒北斗他们打死的是地主分子，何罪之有？于是，红卫兵开始冲击公安局，并于4月22日开始，赣州冶院、师院和医学院及九所中学的数千名红卫兵在市公安局、军分区门口静坐，开始绝食。绝食期间，红卫兵多次冲击军分区未果，一位女青年在激愤冲动之际，竟当众脱得只剩短裤冲击军分区战士手挽手组成的人墙。白花花的人体在初夏的阳光中格外耀眼，刹那间军分区门里门外的人们都目瞪口呆！

几百名悲愤的红卫兵紧随其后，呐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冲向解放军，眼看着人墙即将被冲开，突然，军分区内警报声大作，几百名解放军战士同样高呼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奋不顾身的从院内冲出堵住了浩浩荡荡的红卫兵。

4月27日，周恩来总理联络员与绝食指挥部通电话，询问赣州红卫兵绝食情况，商谈解决方案。赣州的绝食持续了7天7夜。最后以舒北斗被释放，红卫兵撤离军分区而告结束。

老王说，他是江西吉安人，1933年5月出生，从小跟随父母过颠沛流离的小贩生活。1956年初参加工作，文革前是赣州五金机械公司营业员。他对比新旧社会，懂得“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道理，时刻牢记听党的话，忠心耿耿的干好工作。文革初期，他对红卫兵“造反派”的某些做法持异议，认为是反党乱军行为，若不加以制止和管束，就会干扰和破坏文化大革命运动。他最终选择站在与“造反派”对立的“保守派”一边。

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造反派和保守派，从辩论到大字报到武斗，矛盾日益尖锐起来。1967年5月28日，在两派的一次冲突中，造反派被打死一人，打伤百人，造反派抬尸沿街游行示威。至此之后，两派冲突升级，互有伤亡。为了彻底战胜“造反派”，在当时赣州军分区主要领导的直接介入下，“保守派”策划武装围攻“造反派”的计划，爆发了震惊全国的赣州“6.29”大规模武斗流血事件。

    为了控制事态的发展，是年7月12日，奉中央命令，执行三支两军任务的广州6810部队（41军121师）由师长张序登、政委王喜才率领进入赣州，武斗被立即制止。

老王说，平息武斗后，“造反派”重新冒了出来，各单位召开了各式各样的追悼会，建起了“6.29”革命烈士纪念碑，同时“以牙还牙”开始对“保守派”一方人员进行反攻清算。老王参加了“6.29”武装镇压革命造反派事件，用梭镖桶伤过一人。“造反派”对他审讯施予“打地雷公”的酷刑。即：把两个大拇指捆到竹片上，狠命地勒，然后拿竹扦子从中间往里砸，十指连肝，疼得死去活来。如今他的两个大拇指已严重变形，属重度残疾。

红卫兵及造反派还押着一些在武斗中杀了红卫兵、工人的凶手去水西佛岭白塔、水东七里等荒郊野外，逼他们用手去挖掘死者坟墓，将那些已经腐烂发臭的尸骸一根根洗干净用红布包裹，再将洗过尸骸的水喝下。

每次批斗这些杀人凶手，那些死者亲属都哭声震天，死去活来。有的亲属专门穿了尖头皮鞋，恶狠狠踢那些跪在批斗台上不敢抬眼的凶手们的肋骨、肾脏、睾丸要害部位。

报复性残杀愈演愈烈，场面已出现失控趋势，极可能引发武斗事件的再次发生。6810部队与地区军管会紧急决定：将赣州地区各单位参加了“6.29”武斗的保守派头头和骨干等共计303人，集中关押在商业学校（现江西理工西校区），交待问题，反省错误，简称“303专案组”，也是常人所说的“303”。

1970年11月3日，江西省赣州专区革命委员会保卫部“303”专案组《关于王梅生同志所犯严重错误的审查结论》指出：王参加“6.29”武装镇压革命造反派事件，犯了严重错误，……但其原因主要是路线觉悟不高和受人指使，其性质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考虑王在二年多集审期间，认错态度较好，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对犯错误的好人，要多做教育工作，在他们有了觉悟的时候，及时解放他们。”的教导，经研究决定，对王予以解放，安排工作。

同年11月，经组织分配调动，王梅生安排到下垄钨矿，先后在下垄、樟斗坑口井下和矿供销科工作，1993年8月退休，1995年11月4日，因病在赣州去世，享年62岁。

往事钩沉。文革时期的“造反派”和“保守派”都喊着“忠于毛主席”，“捍卫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口号，却刀枪相见，大动干戈，非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历史荒诞剧。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历史已经证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完整地展现“四个全面”治国理政方略，谋小康之业，扬改革之帆，行法治之道，筑执政之基。我坚信：民主法治蕴文明，公平正义在人心，自古百姓认死理，安居乐业享太平！

作者简介：吴元龙，来自世界钨都发祥地之一江西大余县下垄钨矿，《下垄印象》诉说守望下垄六十年的心声和故事。QQ498795058；微信号：www1956t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