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的经历

当官的“有出息”，发财的“有能力”，这是传统，也是时尚。古人当了官，发了财，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壮观门楣，荫及子孙，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正是因为读书是做官的最佳途径。而今社会稳定，全面发展，这种观念似乎也更加明确了，老同学，老相熟碰到一起，最热门的话题无过于谁当了什么官，谁发了多少财。因此让我这既无“出息”又没“能力”的平庸之辈，常感到羞于见老同学、老同事。

敝人也曾盼望过当官，也曾梦想过发财，然而运气不佳，几十年下来竟毫无建树。现在终于明白了是自己没有能力， 也不会有出息了。心灰意冷之后便回顾一下自己走过的道路，总算找到了一点安慰，发现自己也曾有过临时当官、险些当官、就算当官的经力。反复咀嚼，细细品味之后，竟有了一种近似陶醉的感觉。虽然鲁迅先生说过：“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侯，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吧。”然而我在官运上已经很无聊，只好以此聊以自慰吧。

那时是一九六五年冬天，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我们那个镇子有几万人口，一条从东向西的大河将镇子分成南北两部分，人们称之为河南河北，镇子的东头和西头各有一座大桥横跨河上。我家住在河南，而学校却在河北，上学需要走六七里路，从东边的桥上过去。冬天还好，大河冻了冰，从冰上过去可以少走一半的路。我们班里在河南住的学生有十几个，每到放学时，老师便让我们按大小个站成一排，然后指定最后面的一个高个同学当组长，负责组织大家过河。那时我就很想当一次组长，但自己个子不算高，总也站不到最后。

终于有一天，两个高个同学不知为什么没有上学，放学站队时我成了排尾。老师把我叫了出来，让我当组长领大家过河。老师似乎有些不放心，反复叮嘱我过河时挑什么样的地方走，叮嘱同学们要听我的话，别乱跑。我当时那种兴奋的劲儿真是无法名状，一出校门就开始跑前跑后，张张啰啰，仿佛有了了不得的权力和责任。到了河边，我让别人先在岸边等着，我先走一段，再让他们走，这样一步步过了河。还不放心，又把最远的一个同学送到家，自己才回去。其实我们这些孩子守着一条大河，夏天玩水，冬天玩冰，过河根本不当一回事。当时我却觉得只有自己是大孩子，是“组长”，别人都需要我的保护。那种要完成老师交给的任务，恨不得把同学一个个背回家的责任感和英雄行为，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自我感动。

这虽然只是一次“临时当官”的经力，但我却终生都不会忘记，而且每每想起都感到无比自豪。用时髦的话说，是要给自己点个赞。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侯，“文化大革命”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虽然我们不懂什么政治，却也不甘落后地当了一名“红小兵”，带象章、贴传单、听讲用、游行喊口号，俨然是一个小造反派。然而有一天，我被莫名其妙地叫到了学校办公室。屋里有两个“公安局”，还有十几个孩子，原来都是我的邻居。那两个警察叔叔和言悦色地解释着把我们找到一起的原因。愿来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座天桥（下面走火车，上面走汽车），中间的桥墩上发现了“反标”。因为我们经常在这附近挖野菜，捡柴火，所以成了调查线索，集中起来办学习班，提高觉悟和认识。是自己写的就承认，发现别人写的就检举揭发。警察叔叔还领我们到天桥去了一趟，看到中间的桥墩上确有一些粉笔道，很乱，其中隐隐约约能看出“毛主席”三个字，别的就无法分辨了。我们确实经常在这一带走过和玩耍，但却从未注意过桥墩上有什么字。我当时有两种心情：一是感到阶级斗争非常严重，真不能放松警惕；二是自责不能把这个写“反标”的人揪出来，为保卫毛主席立功。

这个学习班办了有半个多月，我感觉没什么不好。每天不用上课，警察叔叔领着我们游戏、谈话、看电影，有时也学学材料。上间操时我们十来个人单独站成一排，很惹人注意，我甚至为此有些得意。警察叔叔对我们非常关心，说话比老师还和气。最后也不知找没找到写“反标”的人，学习班就结束了。警察叔叔对我们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灰心，回班后好好学习，同学们可能会很羡慕你们呢。”临走时，我还真有点儿恋恋不舍。

回班后，正赶上选班级干部，我的得票很意外地排在第二位。按照老师开始说的，我应该担任副班长。当时我激动得心里嘭嘭直跳，我在班里还从未有过这样高的威信，我也可以当班级干部了。领学生站队，检查值日，收发作业，监督谁不遵守纪律，在学生中发号施令，一幕幕令人激动的情景出现在我的眼前。正在做着这样美好的安排，老师却突然泼来一盆冷水：“从学习班才回来的同学这次不能当班级干部，下面重新投票选举。”结果我的票数连当小组长也不够了。

当时我对老师的意思不太明白，但也没有怨恨。老师说的话，我们听就是了。这便是我“险些当官”的一次经历。

上中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学制缩短，中学一共四年，三年级就相当于现在的高一了），我终于如原以尝，真的当了“官”。

刚开学，换了新的班主任，班级也是新组合的，自然要选班级干部。这次没有投票，是老师先说了各种职务，再让学生提名。最后在学委和体委上卡住了。老师原说这两个职务由一个人担任，可是找不出一个学习又好体育又好的同学来。这时一个同学猛然冒出一句：“李心阳学习天下第一”，打破了僵局。老师接上说：“我也听说这个同学不错，那就让李心阳当学委，体委另选吧。”就这样，我便名副其实地当了一名班级干部，一直到中学毕业。当时我真的很感激那个喊话的同学。这便是我“就算当官”的一次经历。

当了学委以后，热情高涨，不论该不该我管的事都想插一手，整个班级的工作差不多都让我一个人干了，还觉得不过瘾。各科作业的收发，组织自习，值周值日，甚至老师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干脆替老师批作业和讲课了。那时没有评选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之类的事，若有，我应该当之无愧。                                     

中学毕业后“上山”到了林场，成为一名“知情”，几个月后当了工人，几年后又当了教书匠直到现在。虽然也兼管过团的工作，当过教研组长之类，但这时眼界已不象孩童时代那样浅，不把这看作当官了。教书三十几年，教过语文、政治、英语、地理、历史、体育，当过班任，带过高三，管过电教和实验室，当过网管员，得到领导的评价是“干啥像啥”。然而就是没当过官，不知当官能不能也像个官。我虽然也常常对一些当官者的水平、能力、品质、行为大有腹非，深感不齿，常常私下想如果这个官由我来当一定会好得多，但今生今世大概不会有证实我的想法的机会了。同事们说我性子太直，不会来事儿，这评价切中要害。从古到今，不会来事儿的人是当不了官的，即使当了官也得变，不然就不会有好下场。我应该庆幸自己未能当官。

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就不是完全否定当不了官的人，因为他强调的是一个“想”字。我虽然没能当官，但总算还曾“想”过当官，庶几可以算是一个“好群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