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深美

　　听师傅拉二胡，时常被一种清远深美所打动。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可亲可切。觉得远，是因为悟到了清远深美，宛如京剧里的那句唱词：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好似清幽与日月散淡，都陷落于清亮山河中，那种大美，静水深流。

　　师傅时常对我说，别小瞧了这小小的京胡，它能带你穿越任何岁月。再看师傅，还是那样痴情的专注，气定神闲地拉着二胡。而这时，我喜欢靠在沙发上，闭目享受着这天籁之音。它余音缭绕，它曼妙沧桑，它夺人明丽。如春雨潸然，遍布了角角落落。有时又有种天地洪荒的遥远之美。再回头，心也湿了，眼也湿了。我就感慨：师傅一个人在这小小的京戏里竟然走得自由自在，一个人走得没了风尘气，反而越走越干净，越纯静，越饱满；这是风骨，是抽掉那些繁杂之后的简洁与干净，是只剩下了自己内心的东西。而今的我，霓裳裹身，早丢失了那种清远深美的灵气，那些轻艳的浮夸的东西啊，早把内心打得七零八落，师傅始终是文锦心，而我早就玉琴斜了。

　　戏如人生。十万春花入梦里。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人如花，这四个字其实是艳俗的，后三个字隔云端，忽然就妖娆了就妩媚了就距离了，就无限的惆怅和向往了！戏曲里的女子，无疑不是隔云端的女子，像是空谷吹埙人，其音韵，空灵中透出幽咽婉转，似冥冥之中的别样歌喉，若断若续，唱不尽世态炎凉；又如优雅的水袖，舞不去千古恨怨哀伤。那般凄美的醉，那般唯美的醉，像自幼根植心底，萦绕缠绵，起伏跌宕。这些感觉多好呀，像棉花糖一样的柔软，悄悄地潜伏于内心。不知何时，我很想寻找一个这样丢失的我。如白衣，如烈马。依旧那么青涩、干净、美好的文字，那种美，浸到了骨头里。有一种碧润的清凉，有一种安静而清澈的美，素洁，清晰。用优雅的姿势，拨动着我心底的心弦。

　　有些东西就是命中注定的喜欢。无论多少年之后，忽然遇到，一声，呀，你在这里呀。就找到了。是你的，早早晚晚，会找到。比如京剧，比如爱情。有人说，喜欢听戏和长书连播的人，其实已经老了。那么，早就老了吧？环顾我的四周，似乎只有我这个戏迷最年轻。说到底，我连个戏迷都不是，没有那么痴迷地学戏，终究唱不出什么精彩来。很多时候只是一味沉溺其中，刹那间前尘旧事滚滚而来，无法自拔。也多半是喜欢往哪个角落一坐，亦或人在躺椅上干脆一歪，带着自己淡淡的微凉，听着戏词里的遥远的暖意。入戏，珍藏于内心，散发着光泽，不再言语。只是这么莫名的浅浅地喜欢。看上去喜欢的似乎不够彻底不够过瘾，但是若与时光抗衡，它一定能化骨绵掌，这千山万里路，自己都觉得时光如梭，心酸之处，猛然觉得自己老了，惟这喜欢可以浩浩荡荡，如二月里的春光，如饮着淡淡的清茶，这瘦瘦的光与影，都担当着我的沉静。美学家刘纲纪说：“一个真正能欣赏京剧的人，必定是一个有较高的文化教养和审美能力的人。”而我，恰恰不是。众多戏曲里的一个听客看客而已。即使不是高雅的人，那些刚柔并蓄的气势依旧扑面而来，依旧蕴涵一股犀利苍劲和锋芒逼人的内在力量，震撼着我的心灵。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必定有种人，即使身处闹市，人声鼎沸，摩肩擦踵，看灯红酒绿，看霓虹闪烁，而他们的内心，却往往以那种最清凉最单纯最热烈最神圣的态度，以一种植物的姿势，永远骄傲寂寞地站立着快乐地行走在光阴里。宛如荒寒的原野上，一个人顶着那寂寂的时光，冷与热，都要走下去。走到头，心里装满人世间最光亮的世间翡翠。他们的内心清凉深远，才更是难得，如练真金，成为我一生高不可攀的向往所在。

2011－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