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反面

到一定年龄睡眠就少了，这似乎是一个客观规律。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醒来不太记得梦里的内容，就开始想一些事情。

记得在当年二十来岁的时候，和几个插队的老同学到一个刚刚新婚不久的女同学家中串门。我一本正经向这位女同学问了一个现在看来十分幼稚的问题：你对未来有什么想法？这位同学淡然一笑，答：有什么想法？就想过得好一点。闻此言，大跌眼镜。因为她是一位才女，一向高傲得很，怎么女人一结婚就这么平庸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再看这位同学已成为炙手可热的翻译家，翻译的大部头一部接一部，出版社的约稿接连不断，她都忙不过来了。其实，这不过是她的业余爱好，它的本职工作不过是一位中学教师。如果说兴趣就是事业的话，这是最理想的事业，并且获得了成功。然而，她的个人生活却过得并不理想，婚姻受到挫折，感情受到欺骗，女儿在国外工作生活，自己孑然一身。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同学的命运是一个剪刀差。她没有谋求什么事业，但取得了自己的辉煌。她想过好一点的生活，却到头来忍受孤独。她走向自己的反面，只是浑然不觉。虽然，命运是由很多因素组成的，我们可以去“正确面对”，然而，人拗不过命运之神，我们以为她先我们一步进入家庭，会越过越好，大享其天伦之乐，结果相反；我们以为她会一事无成，结果也相反。

当然，人的命运还不能最终说明问题，各种偶然因素和个人性格对它干预太多，使人们很难去设定一个理想状态。但世间的事物却是在常常走向反面，潮起潮落，花开花谢，昼夜更替，春夏秋冬。我们不可能将事物停留在某一阶段，不向相反的方向转化，因为那是不现实的。永远潮起，世界将是一片泽国；永远花开，就没有结果的指望；永远白昼，万物得不到休息；永远春天，哪有秋实的收获。当年满族入主中原，何等不可一世，如今想碰见个旗人却颇为不易。曾受亿万人崇拜的伟人毛泽东，晚年却没有一个能推心置腹的朋友。欧美发达，如今也被金融危机折磨得坐立不安，普京强悍，居然在选举中不少反对的人上街游行。从哲学上看，这是正常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世界上的事物都在向它相反的方向转化，这是一条自然规律。哲人无忧，是因为他看世界看得透，“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该来的来，该走的走。真的，多大的忧也不是忧，多大的喜也不足喜。淡泊就是淡泊，无须用以明志，宁静就是宁静，何以使之致远？

人一生下来，就开始走向死亡。这是一个常识性的真理，但人们不愿意正视它，于是就有了扭曲的社会心态。鲁迅在一篇杂文中描述了聪明人和傻子对此的表述，聪明人了解这个社会心态，对孩子的父母只说这孩子长命百岁，他得到了人们的赞赏和褒奖。傻子不谙事，偏说这孩子将来要死的，被乱棍打出。其实傻子说的是真话直话，只是不符合社会心态罢了。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恐怕就是这个道理。然而，“道”并不理会人们道不道得。

事物走向反面其实也并非坏事，人们太喜欢“正面”的东西或是喜欢树立一些貌似正面的东西，对规律反而忽视。有喜欢就有惧怕，而洞悉了事物发展的规律，惧怕的东西就少了许多。“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说得很理论很直白，让人接受得勉强。如果我们把这番道理诗化一下，用形象说话，人们还是乐于去品味的，譬如陆游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