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名（2）

   名字，现代人认为就是个符号，人海茫茫中的识别符号。

   老辈人不光把它看成符号，更把它看作是关系到一个人的健康、时运、仕途、甚至家庭盛衰的大事。所以，老一辈的农村人给孩子起名，多恭请长辈、智者或教书先生为之，特别郑重其事。从前的官宦、富贵人家或书香门第，给孩子起名有很多讲究。不仅考虑出生时辰、五行所属，更有引经据典，从文字的发音、书写和训诂等方面综合考虑，既要呼之响亮、书之简便、又要好识好认，还要寓以福禄吉祥或暗含对孩子的期盼、寄托的深意。 

   我的得名看似随意，其实也有讲究，只是穷苦人的“讲究”罢了。

   “哎呀，生了个牛牯头。”

   “孩子起名了没有，叫什么名字啊？”

   “生在湖南，就叫牛牯头算了，现成的名字。牛头马面，名字贱，孩子还好带呢！”来看望我满月的老乡和邻里七嘴八舌地议论。

   后面这句话我母亲听得入耳入心，正合了她的心思。

   “行，就叫牛牯头。”我母亲对众乡亲说。

   “牛牯头”的名字，就此叫开。我这个牛牯头出生在湖南茶陵县彭家祠（现名秩塘镇），我的老家是赣西永新的沙市田背村，两地相距有一百二、三十里地。因国民党抓壮丁，加上家庭不和，跟后娘搞不来，我父亲带着母亲和襁褓中的女儿，向地主九英老太家借了高利贷，背井离乡，先流落莲花县的升坊镇，后又闯荡到了彭家祠，在这里落脚做些小生意谋生。彭家祠是湘赣边界上的一个繁华的商贸小镇，永新、莲花、萍乡等地来这里的江西人不少。因为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性格彪悍，在这里的江西人私底下多称呼湖南的男人为“牛牯头”，这么叫倒不全是贬义，也带着褒奖和敬意。

   我“牛牯佬”的名字叫了没几天，父亲小店里做黄烟的和发师傅（同宗兄弟，我叫他伯伯）对我父亲说：“金妹，这孩子叫个什么名字不好啊，干嘛要叫牛牯头呢？我们天天牛牯头、牛牯头的叫，当地人还以为在骂他们呢，出门在外，在人家的地面上谋食，我们是外来户，可得罪不起当地人啊，我看给孩子换个名字吧，你说呢？”

   我父亲说：“老哥说得有理，我也这么想过。迟娥的意思是孩子叫牛牯头好带，倒不是骂人。牛头马面，都是贱名，我看不叫牛头，就叫马面吧，老哥你看如何？。”和发师傅点头说：“好”。自此我的乳名就从牛头换成马面了，这个换汤不换药的难听的名字，虽然对我没啥实质意义，但父亲与和发师傅他们从此心安了，再也不担心我的名字会得罪本地人了。

   父母当年流落他乡讨生活，有寄人篱下的苦衷，将牛头换成马面，就是一个穷苦人的讲究，让孩子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民间认为以牛头马面猫狗驴为名，贱得连妖魔鬼怪都嫌弃，就可远离灾祸病痛，孩子好养好活。据说鲁文公的儿子名“恶”，齐田氏儿子名“乞”，魏国有个大臣的儿子名“司空狗”，词人辛弃疾那么有才华，可他给儿子起名叫“铁柱”，都是这个道理。牛耕田，马拉车，牛马都是很能吃苦耐劳的大牲畜。我这个人从小就能吃苦耐劳，在公在私，都是老黄牛，这种精神或是牛头马面的贱名赋予的吧。

   上初中时，同学听到我父母来学校的时候，叫我“马面”，忍不住都笑了，问我：“你父母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啊？”我自我解嘲说：“马面的名字难听,却好记。我父母一叫，你们都记住了。”我这个难听的名字，被父母、被老家的人叫了大几十年，我听惯了、听熟了、也听甜了。其实，我也有一个叫做“辉明”的雅名，父母亲偶尔亲昵地叫一声，我反而听着别扭。听父亲说过一句话：“做官莫从门前过，三岁孩童叫乳名。”当官的怕人叫他乳名，我又不是官，我不怕。每次探亲回家，听人叫我乳名，倒是觉得亲切、自然。。

   至于我的大名，父母有什么讲究我就不知道了，没对我说过。大名中的三个字，“陈”是姓氏字。陈姓主要得姓于周朝初年的陈胡公满。相传，胡公满是三皇五帝之一的虞舜的后代。作为陈氏族人的后人，“陈”这个姓氏字是几千年前就决定了的。“耀”是辈分字，我是“耀”字辈的，也是两百年前的陈氏老祖宗早就排定了，父母能选择的就只有第三个字了。用“光”而不是别的字，父亲有什么考虑，是光明磊落、光明正大、光宗耀祖，还是这些意思兼而有之？！

   也许父亲的想法，我更应该从大、小名的结合上来思考与理解。

“光”，“辉”与“明”，都有光亮、明亮的意思，这不是身处黑暗与苦难中的父亲内心对光明的热切渴望与追求吗？黑暗的旧社会，这正是一代中国人的不懈追求。 

  附录：

   姓氏起源出自妫姓，其始祖为妫满，也为虞舜之后裔。据《通志‧氏族略》所载，周武王灭商以后，追封前代圣王的后人妫满于陈，妫满为陈侯，称胡公满，胡公满传至10世孙妫完，陈国内乱，厉公的儿子出奔到齐国，以国为氏，称陈氏。出于陈国公族后裔。陈国在妫满死后，其子孙有以国为氏，就是陈氏。除胡公满的子孙陈完这一支主系外，还有三支。一是陈哀公之子留，避居陈留。二是陈泯公之长子陈衍。避居阳武户牍乡。三是陈泯公次子全温之后陈孟琏，居于固始，其后因无子，便以颖川陈寔为嗣子，遂融入颖川陈氏。出自白永贵之后。隋初有白永贵改姓陈，其后裔也多改陈姓，是为万年之陈氏。刘矫的后裔也有改陈姓的。南北朝时，鲜卑族一支三字姓侯莫陈氏随北魏孝文帝南迁洛阳后，实行汉化政策，改复姓为汉字单姓，称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