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12）

      （12）妹妹     

   我当兵那年妹妹才七岁，刚背着书包上学。

   在父母的心里，这个晚来的女儿的份量不比儿子轻，一样的要让她读书、识字，做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可是父亲走的时候，她才小学毕业。母亲过世那年，妹妹差两个月就要初中快毕业了。那时，我在部队，她还未成年，就只能跟着有了三个孩子的大弟弟在一起过日子。大弟弟本来的想法是妹妹初中毕业后，就不让她继续考高中了，要她做家务，回家务农。我知道这件事情后，就对大弟弟说：“她要是不会读书那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能考上高中，我们就应该让她继续读下去，兴许将来还有个好出路。这几年政府招干、企业招工，都要求有高中文化程度，我们起码要让她有这个资格，才有招干、招工的机会。以后能不能招出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能够招出去最好，她有好出路，我们也不用老为她操心，实在招不上，我们尽力让她做个有文化的人，也对得起她、对得起父母，对得起我们自己的良心。”

   我这么讲，两个弟弟没话好说，都点头表示同意。

   没娘的孩子着实可怜，妹妹那时也有十四五岁，是个大女孩子了，可她身无分文，手里连买卫生巾的钱都没有。女孩子“二七天葵至”，我这个傻大哥一是粗心，二是也不懂，根本就想不到这么大的女孩子还有“大姨妈”这种麻烦事。还是我的女朋友关心到我妹妹这件事，但她当时既没跟我讲，也没有问我要钱，而是从她每月三十七元的工资中，拿出五块钱来给我妹妹，让她买些自己要用的东西。说起来我的老岳母也做得很不错，我女朋友有一次不在家，她便托我的战友给我妹妹带去了五块钱的零花钱，她老人家真不愧为一个抗战时期的老党员。前些年一次我和老伴在家聊天时聊到当年我妹妹的生活窘境，兆敏对我说起这件事，我才知道。那时候她还没有跟我结婚呀，她们母女俩能这样做，对我可怜的小妹妹如此关心，想得这么周到，可见其品德的高尚，心地的善良，实在是难能可贵，听罢令我十分感动。我说：“谢谢您和您妈妈。”但是兆敏接下来的一句话，又令我很是尴尬。老伴不无嘲讽地对我笑言：“没想到我和我妈没把你妹妹感动，却把你给感动了。几十年了，你妹妹从来都没对我提过这件事，就好像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她早就忘了，你还感谢、感动什么呀，我妈早入土了，你的感谢她也听不见了。”听罢这话，我既尴尬又难受，因为我无法否认我妹妹的不懂事和无情义，否则，我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连“谢谢”两个字都不舍得说出口。

   那些年招干、招工，要求有高中文化程度。只要能考上，我们兄弟决心让这个妹妹去读高中。让她具备招工、招干的资格。妹妹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她认真学习，结果如愿考上了高中。我高兴地对两个弟弟说：“这是件好事情，我们要让她多读点书。老二你孩子多，生活困难，老三你也刚毕业分配，才参加工作，敏兰读高中的所有费用和开销，都由我来负担，不用你们出一分钱。”两个弟弟齐声赞同我的安排，小妹妹便得以继续上学读了高中。

   我们村里连同我妹妹在内，一共有三个同年级的高中女生，那两个女生的父亲都是国家干部，一个是公社的书记，一个是县政府机关的局长。当我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我脑袋里就在考虑一个问题，如果她们三个都读到高中毕业，都没能考上大学，又都寄希望于通过招干或招工来解决工作的话，如果名额有限，显然我妹妹的机会最小，尽管我的叔叔在县政府机关也是个局长。

   要是拼爹，我家妹妹最没有竞争优势，我想必须避免与她们同台竞争。

   农村中学高中毕业，想考上大学比较困难，我思来想去，决定让妹妹读完高二就休学，不读了，先回家务农，因为往年的招干招工对象，并不强调一定要有高中毕业文化程度，既是这样，我就想如果来年还有招干或招工的机会，我妹妹在农村已经锻炼一年了，村子里又没有竞争对手，招干或招工出去的概率就比较大。我将这个想法分析给两个弟弟听，他们都以为我说的对，“有道理”，赞成我的想法。我于是找妹妹谈话，对她说：“这个学期准备休学，我们不读了，你回到生产队劳动，同时也可以帮你二哥一把。这样安排，不是大哥我不舍得花钱让你继续读书了，而是......”我把自己的上述想法给她细细讲了一遍，妹妹初听很诧异，继之理解，明白了我的用心后，她也乐意按我的主意休学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

    第二年夏天，县里果真又要招干了，一切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女孩子”、“高中文化”（并不强调要高中毕业）、“必须在基层锻炼过一年”......文件中规定的几个招干条件，我妹妹条条符合，村里又没有一个竞争对手，叔叔在县里头能使上劲的地方也帮助出点力，就这样我妹妹被顺利地招干了。毛主席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对妹妹招干这件事，真是神机妙算，事情完全像我所予测地那样发展。如今回想起这件事来，我有些庆幸，也还有些得意，因为我前后两次的正确决定和安排，成功地改变了我妹妹的人生轨迹，成就了她一生的幸福。

   正式招干了，妹妹向大家报喜，一家人都很高兴。

   妹妹的同学、朋友曾羡慕她是有福之人，虽然过早地没有了父母，却有几个好兄长的关照，照样升学、读书、转干当公务员，有了一个很好的前程。几十年的公务员生涯，我妹妹先后担任过几个公社的妇女主任、副乡长等职务，后来又调到了县政协机关工作，她兢兢业业，在那里一直干到退休。

   妹妹和老三的孩子一样，从院校毕业我先后介绍他们进入国有企业工作，后来他们跳槽另攀高枝了，他们工作干得不错，在城里都有了温馨的小家。妹妹两口子和小明夫妇俩一样都有足够他们晚年生活所需的退休金，他们退休在城里幸福地颐养天年，高兴了妹妹就跑到南京去带带她那活泼可爱的小孙女。我们家是从苦难中煎熬过来的，小时候过的是半饥半饱的日子，我们兄妹几个和孩子们能过上今天的幸福生活，是遇上了好时代，托了共产党的福，当然也靠了各自的勤奋和努力。

   好日子来之不易，且过且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