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

    62年初中毕业，中考落榜，只读九年书，就结束了我的学历教育。

    一个15岁的孩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正是要接受更多教育的年龄，却因未能升学没书读了，半大小子干什么去呢？其实，我自己对此想得不多，或是因为年纪还小，懵懂无知，还不会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但这事却愁坏了我的父母，尤其是我望子成龙的父亲。

    没能考上高中，我很沮丧，然而我的父亲比我更沮丧难过。那段时间，父亲成天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事都不开心，打不起精神来。夜里，我的父亲经常在床上碾转反侧，我听到他为我未能升学而长吁短叹，我愧疚难过，恨自己没用，太不争气，害得父母为我这么操心，这么痛苦。有一天夜里，我一觉醒来，迷迷糊糊中，听见我母亲在劝慰我的父亲。　

    母亲柔声说：“他爸，你也不要为这事太过操心了，万一愁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全家人还靠着你呀。”

    “现在就不读书了，孩子哪有前途，叫我怎么不操心啊！”父亲说。   

    “依我看，没考上，就早点让他学个手艺，有技术在手上，就能赚饭吃。”

    “我想找学校，让他补习，明年再考，还是要读书。”爸爸坚持说。

    “孩子想读，倒是个办法。要是他不愿读、读不进去就不要勉强了。天下这么大，也不止读书一条路，我看去学个手艺啥的都行，这孩子不笨不懒，就是种田也能糊口，禾枪、扁担也是一条龙。”母亲的想法比起父亲更显达观，她不像我父亲那么执拗古板。

    “话是这么说，但那是没有路的路。”父亲读过几年私塾，在同代的村里人中，父亲可称得上是个“文化人”，他很看重对子女的文化教育，常说“读书即未成名，究竟人品高雅。多读书，明事理，人都不一样的。” 咱们村里有几个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他常常拿来做我们的榜样，他是多么希望能把自己的孩子也培养成大学生啊。

   “都大半夜了，他爸，你快睡睡吧，明天去县城拉货，还要起个大早呢。”母亲催促着，结束了这场对话。不一会，父亲的鼾声响起。这之前，我还真不知道父亲为我的前途如此忧心。听了父母的深夜对话，我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是中考落榜后，我为自己渺茫的前途第一次睡不着觉，这一夜我好像突然长大了，自己想了很多。

    是啊，没书读了，我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我的出路在哪里？难道真的要脸朝黄土背朝天去种田、学手艺、或跟着老爹拉板车，给供销合作社去运货吗？不，我读了初中，我有点文化，我即使吃不上商品粮，也得找个稍微轻松一点的事做，哪怕当个售货员，到药店去卖药也行啊，这些事我是干得了的，账款我是能够算得清楚的，我的初中文化足够应付这些工作的需要。再不行，去当个邮递员给人家送信、送报纸也好呀，我的叔叔不是在宁冈县邮电局当头吗，或许他能帮我。我这么想过后又自我否定了，叔叔要是有能耐，他早就帮我了，恐怕他帮不了……这个静悄悄的深夜里，我这个15岁的半大小子，第一次知道为自己的前途忧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前路迷茫……

    1963年春节后，长我两岁并和我玩得很好的同学王建文光荣参军入伍，到了福建前线，他所在部队驻扎在平潭岛上。他来信经常给我介绍军营里火热的生活，介绍军民团结反蒋匪小股武装闯犯大陆，共守海疆的事情，也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平潭岛的风沙石海，特别是他讲到大海里的虾蟹贝螺个头之大，是我过去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这些都吸引了我这个孤陋寡闻的农村娃，让我萌生了对部队的向往，有了参军入伍，出去见见世面，去部队锻炼锻炼的想法。建文同学参军半年多后，就被挑选去学习了汽车驾驶技术，并从连队调到团部给首长开小车。看到建文给我寄来的开车照片，我十分羡慕。开车，尤其是开军车，多神气啊。母亲不是说，要让我学门手艺吗，学点技术吗，我也想到部队学开车学技术学军事去，我的心已经飞向了部队，我向往军营中的火热生活。

    至此，我不再迷茫了。

    我在心里琢磨着，我有健康的身体，我有初中文化，我是贫下中农子弟……总之，我有符合参军入伍的一切有利条件。我打定了主意，决心报名参军，到部队去，当解放军去，学一门能赚饭吃的技术去。同时，我坚信自己参军入伍，不仅能站岗放哨，保家卫国，而且还是当时情况下，我这个农村娃所能选择的一条最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