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是根毒刺

说出来都没人信，我六岁时便习惯每天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学校。每到冬天，齐膝深的雪便会涌进小小的靴子，每次到家都能从靴子里倒出一大堆冰渣，双脚早已冻麻失去知觉。以至于后来我对冬天的恐惧远甚夏日。

我七岁那年的正月，一位家境颇好的姑姑回乡拜年。记得那时我们的家境实在是差到了极致，另几户散居在附近的亲戚是要比我们好过的，几番寒暄之后我这姑姑便在母亲和另外几位姑婶的口袋里放了钱，这点细节原本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是其中我一位婶婶性格颇有些大大咧咧，便掏出钱来看，是一张五十。那时候比不得现在，五十元的数额已然是很多了，我母亲和其它几位姑婶便一同将钱掏出来，几张钱之中唯有母亲的二十元扎眼不已。我后来时常在想，当时母亲的处境是何等的难堪，估计那位婶婶早遗忘了，倒是我时常有些羞愧了。如今那位婶婶跟我父母的关系却是非比寻常了，她时常对外人谈论跟我父亲从小到大的感情是如何的深厚，对此，我也只有微笑应之了。

父亲本不是个话多的人，我曾在某个过年的夜晚与他谈了半宿。父亲一边浅酌一边和我谈论那些颇为不堪的过往。我从父亲平淡的语气中可以分辨出他对从前的心酸。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他教我不要老记着别人的不好。我想在这点上我可能一辈子也不如他。父亲习惯把委屈装在心里，他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这也是我最为佩服父亲的一点。如果人的自尊心超出了能力范围，那便会早早地被生活所击垮。

我最早对亲人的定义：那些在你最不堪时最先讥讽你的人。而当你好过了，他们便又有一副感谢天感谢地的怜悯模样。我一直想不通，本该是最亲的人，怎会不知伤你时你有多痛。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会婉拒很多亲友的帮助。父亲最是懂我，他看着我的倔强，有一半无奈，也有一半感动。我便是要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替父亲寻找回最初的尊严。

我时常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心中始终无法祛除那一道伤痕，我想，贫穷是根毒刺，是如此伤人又难以愈合。我时常想 我过于成熟的性格大抵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最近的一个冬天，我回家正逢亲友满堂，我一贯的冷淡与满屋的热闹格格不入。众人散去后的晚上，父亲少见地多喝了几杯，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即使是穷人，也该有穷人的活法。”想到这，我便也释然了。2014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