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酒

父亲爱喝酒。然而每一次重大的家庭聚会上，他总是会喝得烂醉，然后不省人事。

小的时候，母亲便总是拿父亲的例子告诫我，酒，是害人的东西，误事儿。而我，也总是应承着点头，心里头还曾一度怀疑，这样子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玩意儿，竟然已经在社会上存在了上下五千年。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而我也绝不可能会成为历史的又一个笑柄。我在心里这样发誓，表情有着难以争辩的严肃。

现在终于是长大了，母亲的唠叨也已然无法再在耳畔回响。

年前的时候，各种同学聚会，高中的、初中的，甚至还有小学的。我积极地参加着各种各样的聚会，疲于奔走，却也不亦乐乎。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精力，竟然会去忙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不能说自己在社会上混得有多好，但较之于那些连大学都没考取的同学，我应当可以说一句满足了吧。或许，这就是我如此乐此不疲的原因了。

中国的宴会，历来就是这样的神奇。几场聚会下来，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能把那酸涩不堪的苦汁一滴不剩地灌入腹中了。我忽然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会把母亲的告诫变成现实，害怕成为历史的另一个笑柄。然而最最害怕的，还是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种酒入愁肠的愉悦。

我开始越发地讨厌我自己，竟然能在聚会上如此地忘乎所以！我居然会和一个在学校里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的同学拥抱欢唱；居然会和一个连高中都没有考上的同学畅谈理想；居然会同意一个曾经问我借走五毛的同学帮我垫付车费。这简直就是我的耻辱。然而更可悲的是，我竟然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种野兽般的耻辱。人应当是谦谦君子般的存在！

前几天领导邀请我一同用餐，我必然是欣然规往。餐桌之上，一大瓶满满的毒物赫然在目。这样的用餐非同小可，绝不是几个老同学胡闹着聚会那样简单。这顿餐要是用好了，或许还可以扶摇直上。这种事半功倍的事情，我又何乐而不为呢？要不别人又怎么会说，一切重大的事情都是在饭桌上解决的呢？我必须谨言慎行。

领导的爱才通常也是体现在敬酒上的，我深信这一点。当领导主动向我敬酒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好运来了。这杯酒如若不喝，我又情何以堪呢？然而，当这杯毒物完全下肚，我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我把手勾搭在领导的肩上，和他们拥抱欢唱。我伏在他们膝盖上哭泣，畅谈着难以实现的理想。

领导们错愕，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像父亲一样爱抚着我的头，用极度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不知是哪位领导感叹了一句，酒，真是历史的伟大创造。

而我却羞红了脸，只觉得他们和父亲一样愚蠢。

那次用餐以后，我便再也不敢轻易地喝酒了，我越来越感觉到母亲的伟大和远见卓识。既然是颗毒瘤，就应当在我身上根除！

然而这种已经在我脑海里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想法，竟然没能坚持几天，就被毒瘤攻占了最后的防线。

今天和同事一同用餐，他一个劲地劝酒，我却死活不依。我害怕再次发生那些有损衣冠的事情，做出一些令人惊愕的举动。我害怕和他拥抱在一起高声欢唱，害怕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地畅谈理想，害怕不由自主地伏在他身上不停地抽泣。如若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举动，那可要比在同学和领导面前更加丢脸。他是和我一个级别的存在，哪怕是再要好的同事。

然而他却不停地向自己灌酒，哪怕把最丢脸的一面展现在我面前也毫不顾惜。他语无伦次地赞美着酒的香甜，把它说成是世界万物最美好的干酿。他对它致以了最崇高的评价，说只有它才能让他在午夜时分做回自己。

我忽然理解了父亲，知晓了领导大笑的原因，也明白了同事对酒的钟情。

我拿起大碗，满满地斟上了一杯，然后笑着向他举杯。

今晚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