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想来已经有近十年时间没有回过故乡了,这次回去必定免不了一路的忧伤,年纪是一堵慢慢变厚的墙,墙那边的故乡却从不曾改变过方向。临行前的人总要接受家人至亲不厌其烦的殷殷嘱咐,然后藏好眼角的泪,在缓缓驶离宁静前往喧嚣的大巴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决然地挥手。形容憔悴的乘客们共同营造出一种悲伤的气氛,只有司机和乘务员满面悠然,仿佛在说着他们只是把乘客送往喧嚣,日落之后自己依旧会回归宁静。我算不上一个背井离乡的浪子,因为我的人生还并没有开始流浪。
我的故乡是河北省张家口市沽源牧场一个名叫“大榆树沟”的小村子,似乎每个村庄都有一个暖人心又接地气的名字,类似“羊舍”、“前新房”、“后新房”等等。
幼时的我固是不清楚村名具体的由来,也无心过问,只是觉得与村尾那两颗粗壮参天的大榆树脱不了干系。据说村里最鼎盛的时候有二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知根知底,彼此之间那种关系与其说是邻居,倒不如说更像是亲人。李叔到张舅家喝顿酒,赵婶儿到王姨家串个门是常有的事,要是哪家的儿子娶新媳妇,或者哪家的闺女准备嫁到别村去,全村人都要到家里送上祝福。逢年过节一定是小孩子们最幸福的时候,尤其是新年,他们欢欣雀跃的小身影为传统的喜庆平添了一份勃勃的生机。
记得上小学,每逢寒暑假临近都是我的心情最难以平静的时候,一心想着要赶快回老家去,回到那个只属于我和我的亲人们的村子里去。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甚至无心过问成绩,就拖起早已收拾妥当的行李包乘上回乡的大巴,近了,更近了,看着一座座每次归程必经的别人家的村庄,我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近感,直到看见一早等在路口的来接我的家人,就再也按耐不住心里那份难以言说的喜悦和激动,此时的我恰似一只归巢的鸟儿,卸去了一身的疲惫,只管满足的享受温暖。
夏天,最开心的要数我和弟弟扛着铁锹用自行车推着一大桶水到村后山坡上抄黄耗子的老窝,每当我们发现这些家伙在鼠洞里探出小脑袋东张西望的时候,就冲上去往洞里灌一阵子水,洞浅的可能直接被呛出来,洞深的我们就用铁锹开挖,直捣黄龙,挖到深处就会发现这些小家伙的洞穴有些还真是四通八达。人家说狡兔三窟,我看这狡鼠也不差嘛,不得不承认它们生来就是一群搞地下建筑的行家,有时候就算已经挖到了铺满柴草和棉絮的处处洋溢着家的温馨的老窝还是不见一鼠的身影,所以在致力于挖穴寻窝的同时也要密切注意周围的动静,以免它从其它出口逃之夭夭,最后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其实现在想来,当时对捉黄鼠乐此不疲的原因也仅仅是觉得有趣,并没有考虑过要为庄稼除害的宏伟理想,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可能有关黄土,有关溪流,有关山丘,但绝对无关倍受成人追捧的功名利禄。至于不幸落到我们手里的黄鼠,最终都成了老舅家养的那只大花猫的口粮,我一直觉得,猫吃老鼠天经地义。
冬天,坝上的冬天有一种不可一世的威严,那是真正的北方人才有幸经历的彻骨寒冷,隆冬腊月,积雪齐腰,呼啸而过的狂风中夹带着白茫茫的飞雪,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像是一座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冰雪之城。幼时的我还是深爱了这份寒冷,因为它与我们的相遇好似一个世上最奇妙的化学反应,非但没有冻结孩子们的快乐,反而助涨了我们的热情。没错,最喜庆祥和团圆的新年就在这寒冷的冬天,对于孩子而言,发生在春节里的每一件事都是幸福的,不用担心过去一年家里的收支是否平衡,不用惦记来年庄稼的收成,至于学校里刚刚通知的期末成绩更是不值一提,孩子们是要全身心享受除旧迎新的喜悦。除夕的年夜饭永远是最丰盛美味的,那些年的春节晚会也很有看头,可我和弟弟还是更偏爱放炮,把一千响的鞭炮拆成一根一根的放,每人手里拿一枝闪着一丁点火星的香,把两个口袋装满小炮,然后就开始在除夕夜的村子里游走,一路走一路放,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又或者说整个村子都是我们的目的地,要是哪家新帖的春联被炮仗炸出了破洞,八成准是我们的功劳。在我的印象里那一夜几乎是没有睡眠的,因为困意总是在欢笑中悄然来袭,让我们逐渐失去意识,最后被大人们抱到火炕上沉沉睡去。大年初一的早上,我们总要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亲访友,去领我们期盼已久的压岁钱,然后不远十几里路走到镇上去买这买那,其实也并没有花多少钱但当初那种幸福感却是千金难再买了。
终于有那么一天,发生了一件特殊也算不上特殊的事,只是恰巧发生在了那个时间点上,它预示着我将要长大了,长大了就要面对更多的烦恼,长大了就要经历更多的历练,长大了就要与我儿时的村子一别十年。十年后的今天我回来了,虽然故乡依旧,可是昔日那座最熟悉的村庄却并没有在原地等我,大人们告诉我村子被牛奶厂买了下来,拆去了老房,盖了现代化的奶源基地,对啊,村子老了,就像大舅家那只老死窝中的黄狗,陪我一起成长,我却终究不能为它送行。动物老了会死去,人老了会离开,村子老了也会与世长辞。如果说儿时我还不畏惧长大,那么现在的我真怕白驹过隙。
大年初三,大舅带我去拜访关系稍远一点的亲戚,途经了不少的村庄,有些村子依旧兴旺祥和,可是有些也已经人去村空,唯留下几座残破的院落执拗的站立在那里试图证明曾经一个幸福家族的存在。大舅甚至还叫得出那些消失了的村庄的名字,大概这些村子在本地人的心里都还活着,只是他们那一辈人也正在慢慢老去,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回归黄土,到那时一切都将重返虚无,人走了,村没了,孩子们不会记得那些亲切暖心的村名,就像这些村原本就没有存在过。小外甥女躺在我的怀里睡熟了,看着她满是稚气的睡脸,我突然意识到在她们眼里自己已然成了一个端庄的大人,就像在儿时的我和弟弟眼里舅舅们伟岸的形象。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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