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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果淌的石板

时间:2018-07-01   作者:夷陵老彭 录入:夷陵老彭  浏览量:848 下载 入选文集

    大凡山高者,都是石头磊落。

    柏果淌山高,俨然一座整石,进山也是石,出山也是石,脚下也是石,视角所及全是石。当然也长树长草,那只是在石的皱褶处生的。田是黑黑的瘦,夹在石的中间,锄头挖下去,火星儿直冒。那浅薄的一层土,我想是风没刮走,雨没冲走留下的。

    柏果淌人一年的劳作,也就是围绕这土,摆弄这土,耕啊、耙啊、挖啊、翻啊,春天把种子种下去,秋天把更多更多的种子收回来。于是苞谷、洋芋、黄豆、菜蔬就有了,它们是黑土和耕作的结晶。

    生活在长江南岸黄牛岩上的柏果淌人,他们注定就是与石为伴,从石缝里刨食,与石头比坚硬的人。他们的生命就是一部石头记。

    柏果淌的石好,那是一层一层叠压起来的,活脱脱像是一捆厚重的毛边纸书,否则他们不会用来砌屋的。石是青黝黝的,泛黑,石质细腻,棱角分明,石纯不参杂色,采石少生废料,整理起来听人摆布。起石时,可根据厚薄长短需要,一层一层地起,做砖是做砖的厚度,做瓦是做瓦的重量。砌墙是一石到顶的,下脚是石,屋尖是石,门槛是石,门柱是石,门窗过梁是石,连屋顶上的瓦也是石的。

横直就是一栋石板屋。

    石板屋是不需要任何泥巴搭缝的,更没有水泥、石灰粘连。墙砖石除一面光滑外,其它都是不规则的。柏果淌人就是利用均等不一、长短各异的片石,相互衔接,整体受力,一直码成二层楼高的屋呢。当然光整的一面一定是朝向面子和里子的,从面子看,那做成了的石头墙就是一幅画,一幅看似不规则实则规律的几何图形的印象派的石刻版画。里子墙比面子墙更致密、严实、平整。我想,不用泥巴勾缝的墙,不是个穿墙吗?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从屋里沿着墙缝往外看,还真没有白呢,但风还是可透的。讲究的是门框门槛石,石的宽度厚度高度,决定的是气派;门的朝向角度决定的是风水;门框上的龙凤呈祥、福禄寿禧字样,决定的是风俗。石鼓是不能少的,那鼓面上的阴刻或阳刻吉祥石纹,也预示着美好和希望。

    用石板作盖瓦真是一绝。李老汉自称是李春(传说赵州桥乃李春修)的后代,我遇见他时他正准备换石板瓦。我对盖石板瓦感到好奇,说明了来意。他说,一般人我不告诉他。李老汉的石板屋已有百年了,部分石板瓦破损,需要换一些新的石板。他年寿已70了,还保守呢。起石是个技术活,关键是石的厚度、石面的光滑、石板的大小的把握。钢钎、八磅锤加上力气和技巧就能打出称心如意的石板来。只见李老汉和助手,把一根钢钎钉在石里,沿着一条直线,隔一定距离再钉进一根钢钎,扎进的深度就是石板的厚度,当钢钎不断钉时,撬的张力就有了“吱嘎”声,猛不然石板就断裂开来,一方石板就挣脱出来。那石板的厚薄是均匀的,有一指厚度。那石面是光滑平整的。那大小是不等的,有小方桌面大的、有斗大的、也有升子小的。

    李老汉是个老石匠师傅,过去生意好得很,砌屋捡瓦,打磙洗磨,雕图刻字,样样精艺,但现在几乎失业了。一些石头屋早已推倒了,换成了熟砖屋,一些石板瓦早已换成了机瓦,磨子,碾子也换成了机器。但作为石匠,李老汉坚决不起新屋,不换新瓦。他说,祖辈留下的就只有这石屋了,石屋结实,不怕地震,冬暖夏凉。他捡起瓦来,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一个大岔口背篓,背起的石板高高的,重重的,他顺着梯子一步步辗、一级级爬,一直爬上屋脊。从下往上看,阳光下,他的肩臂泛着黑红,石板泛着青光,身板像石板一样挺,石板像蓝天一样高。

    盖石板瓦当然也是技术活。说是瓦,其实是石片,没有凹槽,也没有弧形,我问怎么就不漏水呢?李老汉说,盖瓦没得巧,全靠搭缝搭的好。他盖瓦是虔诚的,如何大小搭配,上下衔接,阴阳融合,如何言行举止,做到动作规范,禁忌用语,他是掌握充分,运用自如。看来,不参师是学不会的。

    走进李老汉的石屋,不能说是进了石器时代,但确实石器之多、石器之巧不得多见。桌子是石的,灶台是石的,炖钵是石的,水缸是石的,火垄是石的,猪槽狗盆是石的,还有石磨,碓窝。当然,有些石物是用不上了。一块石板作为写字的黑板,挂在墙上;一截石磙散落在晒场边上,倍感凄清。

    我走在柏果淌最早的一条拖拉机路上,耳边仿佛响起“叮叮当当”的筑路声,那声音一会儿浑浊,一会儿悦耳,那是柏果淌人用钢钎錾子凿石发出来的声响。路是一条石板路,路的一侧利用的是山基石,用钢钎錾子洗平;路的另一侧用石头铺垫,大石头镶嵌小石头。路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修石板路时是没有机械的,全靠钢钎、八镑锤,肩挑背驮修成。幸亏柏果淌的石匠多。走在石板路上,我心生敬畏。那拦路石,拌脚石,在一代柏果淌人的辛劳中,变成了垫脚石。

路边是一层一层的梯田,梯田的外侧也是石砌的,像一堵墙,墙当然是用来挡土的。那一刀刀的田,长着青吼吼的苞谷。

    路边又响起“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还有机器的“刺刺”声。一老一少在路边一石屋里做活计。少年用电动圆盘锯锯石,不规则的一方方毛石进去,整齐划一的一块块石砖出来。老人在打碑,一锤一錾,打的石屑飞溅。老人姓高,他们是父子,子承父业。但少年打的石砖是专供城里铺设道路用的,石砖码成了一座小山,汽车一车一车地外运;老人只打碑,刻字,一锤一锤地敲,一笔一笔地刻,似乎一定是手工的,才对得起亡者,视乎只有亲自上,才显示老石匠的传统。一副典头很高的石棺引起了我的注意,老人说是为自己打的,还打了扣坟的石沿,刻字的石碑。我听说老人是他母亲在耕田突然发作后,出生在石板上的,他母亲自己捡的生。故取名高石生。

    我明白了,柏果淌人,生就是为石而来,活着就是钎石撞击放出的火光,照耀着故乡的土地,死后又回到石里,那是一座石棺和石坟,坟前竖立一碣石碑,石碑威仪、光洁、清明。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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